第8章
從蒲田署回來,和沙穗一起鉆進辦公室把拖後了的工作收拾妥當。沙穗快到終點時間,正準備回家時,沖野問了一句:
“橘,你是怎麽看的?”
“什麽事情呢?”
“蒲田的案子。最上先生他們對今天審訊的松倉起了懷疑,可是我卻怎麽都摸不著頭腦。我感覺松倉曾是以前案子中的重要嫌疑人才是被懷疑的主要原因,另外,這次參與搜查的管理官的想法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沒有聽到審訊,所以無法發表意見。”沙穗冷靜地回答。
說的也是,沖野微微苦笑,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詢問她的意見,隻是需要一個人來傾聽而已。
“我想不通他的動機。兇器是兇手帶去的,說明是有計劃地犯案。目前隻發現兇案的起因跟借錢有關。可是松倉的借條在現場隻發現了兩張,金額是五十萬日元,後來還了一些,剩下的大概四十萬日元,這跟松倉本人的話對照沒有不自然的地方。比如說原本借了更多,有百十來萬日元,犯案之後拿借條的時候漏掉了這兩張,可能性也是有的,不過我覺得這個有些難以理解,而且如果是這種情形,那麽跟松倉的對話中應該會有數字不合的地方出現,可是他連借錢的時間都回答出來了。”
“兇手把自己的借條拿走了,是您一直以來的觀點。”
“是的,應該有的返還記錄找不到了,說明是兇手拿走了,那麽順手把自己的那份借條拿走也是順理成章的。”
“這樣的話,說明兇手的形象和松倉不符哦。”
“不符合。”沖野點頭,“現在隻是因為沒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給被害者打了電話發了短信,在玄關采集到了指紋,以及在過去的兇案中被調查過,就判定他可疑。最上先生肯定地說那個人在說謊,可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我是這樣想的,”將一切收拾妥當,把包放到桌上,沙穗挺直腰闆坐在椅子上看向沖野,“再怎麽說是本部系,也很少會有檢察官逐個參與警方對非重要嫌疑人的審訊,這是最上先生自己的行事習慣嗎?在初期調查的時候他看起來不怎麽上心,可是品川案結束之後,他就把精力全部轉移到了蒲田這邊,我當時想,真不愧是能幹的檢察官。不過,現在感覺最上先生投入的程度和田名部管理官類似於舊恨的情緒不知何時呼應起來了。”
可能是這樣的……沖野聽了她的話後想。
“這麽說來,是不是隻有我太冷血了,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按理說應該自己比別人更加熱血的,現在卻感覺往後退了一步,這讓沖野覺得自己有些無趣。
同時,沖野心裏生出了一絲不安,是不是像最上、田名部、青戶這些身經百戰的人能感受到的東西,自己卻察覺不到。
“可是您這樣也很好啊。”沙穗有些難為情的樣子,不過還是下定決心說出口,“我認為既然您有這樣的想法,就必然有它的理由,最上先生的看法也不一定都是正確的吧。”
聽到沙穗這番幾乎是無條件信賴自己的鼓勵,沖野心中添了一些勇氣。
“謝謝,聽到你這樣說我很開心。”
沖野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回家吧!”沖野將這煩悶的心情拋到了腦後。
第二天,把其他前輩拜托的審訊完成整理好筆錄之後,沖野和沙穗來到了蒲田署,發現最上和長浜正坐在會議室的後方位子上。
“辛苦了。”
沖野打過招呼看了一眼最上正在翻開的資料,那是一眼就能看出經過了不少年代的褪了色的一沓資料。
“是根津那樁案子的調查資料嗎?”
“是的。”
長浜回答。最上正入神地看著資料,沒有回應剛才的寒暄也沒有任何表情。
“一樁很淒慘的女中學生被殺的兇案。”
長浜嘆了口氣,心情沉重地抿緊了嘴唇。
長浜坐在最上前面的位子,等他讀完這份調查資料。
最上翻過最後一頁,仿佛雕像一般陷入了沉思,一動不動。
“可以讓我看一看嗎?”
聽到這句話,最上終於把資料輕輕放下,並沒有看向沖野。沖野甚至覺得剛剛不應該打擾他。那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雖然見面很多次了,還是會禁不住驚訝原來最上會有這樣的一面。
沖野有些緊張地把最上放下來的資料拿到手裏,翻了開來。
那是從昭和過渡到平成,泡沫經濟時期的案子。一對北海道出身的夫婦,是一棟學生宿舍的管理人,他們的獨生女兒在父母外出時,在書房中被人勒死了。
被害女中學生身上殘留著幾天前被人強奸的痕跡,加害者執著地以她為目標,潛入家中企圖再次行兇,遭到被害人的反抗,而將其殺害。
作為重要嫌疑人進入搜查視線的,是單身宿舍裏住客的朋友——松倉重生。當年四十歲。七年前因為家庭暴力跟妻子離婚,過上了吃酒好賭的單身生活。
從被害人臉上采集到了疑似兇手的唾液,衣服上采集到了疑似兇手的汗液。血型和松倉一樣是AB型。
另外也采集到了幾處指紋,但是上面多是摩擦過的擦痕,對照指紋所需要的特征點被毀壞了。其中最清晰的那枚指紋和松倉的指紋相匹配的特征點有三個,可是指紋對照匹配點需要十二個以上,所以無法成為證據。
然而,僅三個一緻也可以說是千分之一了。當時宿舍的住客以及進出過的相關人員中,像松倉一樣血型和指紋多處吻合的人物再無其他。
除此之外,在案發時間段的某個時間點,有鄰居聽到松倉友人的房間有敲門的聲音。另外,松倉的友人也證言說他曾對被害者女中學生有過性暗示的言辭。
讀了這份資料,當時松倉確實已經落入了搜查網中,可是結果卻沒能抓捕歸案。原因之一,是松倉的相識中有人做證在案發時跟他一起喝酒,妨礙了調查。在警方看來,這份可靠性還有待商榷的證言,有可能影響法院的裁決。
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經過了多達十五次的審訊,松倉本人都沒有松口認罪。曾經討論過以傷害前妻的名義將其逮捕的,可是由於時效到期,最後隻能無疾而終。
直接指向松倉的證據過少,女中學生向父母以及周圍人隱瞞數日前被性侵犯的遭遇,都成為破解真相的阻礙。能打開這種艱難局面的,不管到了什麽時代,都需要依靠審訊官的手腕來讓嫌犯松口認罪。如果在這裏得不到起死回生的成果,就很難找到突破口了。
就這份資料而言,松倉最有嫌疑。對於搜查幹部來說,是可以選擇全力提出逮捕的。可是,到了法庭上又會如何呢?如果碰到厲害的辯護律師,很可能會被判定為無罪吧。作為檢察官,面對這樣的搜查結果,一般認為應該讓警方找出更為確切有力的證據,否則就無法立案裁決。實際上,當時的本部檢察官就算說了這話也在情理之中。最終這場兇案不了了之,原因正在於此吧。
所謂未解決的案件,就是僅僅看了調查資料,就會讓人心情沉重難以釋懷。不難想象田名部這些當時的搜查員心中會是怎樣的遺憾。
沖野輕輕嘆了口氣,合上資料交給了長浜。最上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樣子。
沒過多久,調查資料傳到沙穗手中的時候,剛剛外出的青戶出現在會議室,朝沖野他們走來。
“怎麽樣?跟本案是否有共通點還不好說,不過就案情而言,是不是很有看頭?”
聽到這話,最上臉上終於有了表情。
“本不該不了了之的。”他輕輕搖了搖頭,小聲說道。
“如果是最上先生,你會下令逮捕?”
“當然。”
聽了最上的回答,青戶點點頭。
“當時的負責人如果是最上先生就好了。田名部也這麽說。”
“案發四年之後有進行過DNA鑒定吧?”最上朝資料看了一眼說。“現在應該能得到更準確的鑒定結果了。”
資料上說,借著鑒定科導入了DNA鑒定的機會,這個案件的搜查班組把兇手的唾液和汗液提交檢測,可是檢測機關的數字結果無法判定是松倉。DNA鑒定準確率不高,很難成為法院審判依據,這是當時的實際情況。
可是現在檢測技術突飛猛進,把過去案件中的遺留物拿去DNA鑒定,最終改變了事實認定進而推動了裁決的事情時有發生。
“其實田名部在拿到這份資料的時候,也想到了這件事,已經向當時的搜查負責人問過了。”青戶說,“田名部大概是考慮雖然過了時效,但是畢竟跟這次的案件有關聯,想著隻要有機會就試試吧。可是,當時的負責人回復說,可以用來鑒定的遺留物檢體已經沒有了。當時是想著能起死回生,將本就不多的檢體全部提供給了鑒定機構,可是在鑒定中途就被消耗殆盡,也沒有得到準確的數據。真是窩囊。”
隻見最上把拳頭緊緊握了起來。
“田名部想借這次的機會做個了結。現在正針對今後松倉的審訊,跟森崎商量對策。我倒是希望如果能通過那起過了時效的案子撬開松倉的嘴,或許能順帶把這次的案子也解決了……”青戶說到這裏,看了最上一眼補充說,“當然,如果真兇是松倉的話。”
“能從上次案件中逃脫,說明他不會輕易認罪的,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吧。”最上低沉著聲音說,“看情況可能需要二十天徹底地審一審了。”
利用其他罪名實施抓捕的搜查手段並不光彩,盡量不采用這種方式是搜查人員的共識,但是最上多次表示不必為此猶豫不決。
“這方面我們也派了人手,有消息了我通知你們。”
可是……
雖然青戶說了前提是松倉是真兇,可是最上和青戶現在卻在基本判定松倉是兇手的基礎上推進搜查。根津案確實僅僅看過資料就令人惱火,不過那跟本次的案子不是一回事。在這一點上,必須分辨清楚才行。
“問話中提到名字的人後來怎麽樣了?”沖野將話題截斷,向青戶詢問。
“什麽?”
“不是提到過弓岡之類的嗎?還有另外的幾個人,借條名單裏沒出現過的名字。”
“哦,那個當然也在進行了,調查有結果了也會通知你們的。”
青戶冷淡地回答。
第二天晚上會進行對松倉的第二次審問。沖野白天急急忙忙把眼前的工作處理好,帶著沙穗飛奔向蒲田。
“這麽早就傳喚第二次,他本人肯定能感覺到被懷疑了吧。”
沖野在車站前面的立食蕎麥店裏狼吞虎咽地吃著月見蕎麥面,嘟嘟囔囔地說道。
“應該會吧。”
沙穗一隻手撩起頭發另一隻手動著筷子回應了一句。
搜查本部以田名部和青戶為首,正在把松倉作為重要嫌疑人采取行動。最上給予了認可,換個角度看,甚至讓人覺得是最上從背後助推了一把。
在這種情況下,沖野感到防止他們太過性急,冷靜地及時刹車才是自己的職責。
可是,到達蒲田署之後,從提前到達的最上口中得知警方在周邊取證時收集到了新的線索。
“有證言說,在案發日傍晚看到松倉騎著自行車在被害者家附近轉悠。”
松倉自稱當天工作結束後,到蒲田站附近的中餐店喝酒,給都築和直發了短信沒有得到回音,便騎著自行車直接回家了,可實際上,附近的居民看到他出現在都築家前面的路上。
“已經確認騎自行車的是松倉嗎?”
“準備今天審問的時候讓證人到隔壁指認。”
現在的階段還不能肯定那個人就是松倉。
不過沖野意識到自己已經在動搖了。
沒有去都築家。
聽到松倉的這句話,最上說感覺他在撒謊。
可是沖野卻沒有察覺到。
果然最上他們發現真相的直覺比自己更勝一籌嗎?
真兇是松倉。
是有可能的嗎?
不久,在幹部席和部下交談過後,青戶走了過來。
“對松倉的審問開始了。據說在現場附近看到松倉的那個婆婆來了,先讓她指認之後再到隔壁去吧?”
面對青戶的問話,最上回答說知道了。
指認沒花多長時間。走進會議室的一個調查員跟青戶耳語幾句之後,青戶再次朝沖野他們走來。
“確認是松倉。”
被這個結果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的沖野,跟青戶開了口。
“我可以問問那個婆婆嗎?”
“可以倒是可以……”
青戶說著看向最上,看到最上也很感興趣的樣子,於是點了點頭。
“這個地方不合適,我們換個地方吧。”
於是一群人轉移到了隔壁的待客室。
不一會兒,被女調查員帶著,走進來一個看上去七十五歲以上的老婦人。讓這位叫作尾野治子的婦人坐到沙發上,沖野開始問話。
“那天你看到那個男人,是現在在聽審室裏那個男人,沒錯吧?”
“是的,一看到他我就想起來了,就是他。”
尾野治子嘴裏發出假牙有些松動的含混不清的聲音,語調也因為意識到自己在協助調查而提高了一些。
“在哪裏看到的呢?”
“在都築家前面的路上哦,我正帶著狗散步,看到他搖搖晃晃騎著自行車從都築家的方向過來,跟我擦肩而過,等我朝都築家方向走的時候,他又回來,騎到都築家門前停下來盯著他家看,我超過他之後,他又從我背後騎過來朝大路走了。”
“還記得是大概幾點鐘的事情嗎?”
“五點多,還不到五點半的樣子吧,因為我是看完四點鐘的電視節目,準備了一會兒之後出門的。”
“自行車的樣子和騎車男人的穿著,你還記得嗎?”
“自行車就是普通的樣子,女孩子也能騎的那種,不是新車。”
“穿著呢?”
“大概吧,我記得是比較低調的衣服。”尾野治子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
“是不是黑色的衣服?”
最上從旁邊不經意地插了一句。
“是黑色的吧。”尾野治子不太肯定地回答,“感覺是今天這樣的裝扮,不過也可能是黑色的吧。”
“不好意思問一下,尾野夫人您視力還好嗎?”
聽到沖野這樣問,她自信地笑了。
“我到現在都在更新駕照信息哦。”
“是嗎?”
說話的內容清晰明確。雖然關於穿著的記憶有些模糊,不過看過面容斷定是本人的話,這樣的證言是可以在法庭上使用的。
“這回接受了嗎?”
目送尾野治子走出待客室之後,青戶問沖野。這話聽起來像是揶揄。
沖野隻是點了點頭。這樣的話,確實應該質疑松倉。
青戶在便箋上寫了幾筆,撕下來之後說了句“我們走吧”就站起身來。
沙穗和長浜留下,沖野和最上一起跟上青戶。走到一號審問室時停下來,青戶敲了敲門。
一位調查員探出了頭,大概是負責記錄的,青戶把手上的字條遞給他,看審問室的門關上之後,走到隔壁把沖野他們帶了進去。
“出了‘銀龍’之後的事情我想再仔細問問。”
拿到字條得知指認結果的森崎迅速提出了這個話題,沖野坐到了椅子上。
“幾點走出‘銀龍’的?”
“稍微喝了點啤酒,記不太清了,我想大概是六點鐘吧。”
“你說記不清了,可是出了‘銀龍’之後給都築先生打電話發短信的吧?”
“是的。”
“那時是幾點?”
“大概六點吧。”
“嗯,那麽離開‘銀龍’的時候應該是六點之前吧?”
“……是的。”
“你說那之後沒有收到回復,就直接回公寓了。”
“是的。”
“等短信回復等了多久?”
“二三十分鐘吧,在附近轉了轉。”
“所以回到公寓是七點之前?”
“是的。”
“沒收到回復,沒想過去都築家看看情形嗎?”
“沒有……沒想到那麽多。”
“沒考慮過?”
“是的。”
“沒去都築家是嗎?”
“……嗯。”
帶著懷疑去聽,確實能感覺到松倉的回答中隱藏著一些不自然。
“不過……”一直用漫不經心的口氣問著話的森崎,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附近有人說,那天的傍晚,六點之前,看到你在都築家前面的路上騎自行車。”
松倉瞬間詞窮,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青戶站在鏡子前,一動不動地盯著裏面的情形。
“那個……哎……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松倉終於支支吾吾地發了聲。
“不知道什麽?”
“不是……那個……”
“不記得了嗎?你發短信說要去他家裏的時候啊。”
“啊,那個,記憶裏面亂成一鍋粥了……”
“說你目不轉睛地盯著都築家看。聽起來確實像你的風格。”
“唉……”松倉擠出一聲粗重的喘氣聲,“是嗎……”
“不是‘是嗎’,難道不是這樣的嗎?都有人看到了,這件事是蒙混不過去的。”
“哎呀……那個……當時喝了酒所以……”
“你也沒喝到酩酊大醉吧。所以,到底去了還是沒去?”
“那個……是的……可能是去過吧。”
“到都築家去過的對吧?”
“是的……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沖野的心臟像是遭到了重擊,心情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果然,如最上所言。
那麽他的謊話到底到哪一步。
聽到松倉自己承認了謊言,青戶慢慢退下來,坐在了長凳上。
最上依然低著頭,沒有任何動作,像是調動了全身的感官,集中精神聽著對面的對話。
“過去的時候是電話和短信之後,還是之前?”
“那個……是之前。”
看到最上沒有要動的意思,沖野站起身來走到鏡子前,望向熒光燈籠罩下的聽審室。
和前幾天一樣,穿著奶黃色外套的松倉,略微駝起背來,不安地一會兒撓撓頭,一會兒扭扭脖子,臉上浮起的汗珠顯示出他不同尋常的焦灼。
“大概幾點?”
“大概……五點半吧。”
“這不是很奇怪嗎?”森崎目光尖銳地看向松倉,“五點半到他家去,那之後到了六點鐘,再問是不是可以去打擾一下?”
“不是,哎呀,但是是真的。”松倉狼狽地提高了音量,“想著家裏會有人所以過去的,結果完全沒有回音,所以我就到附近轉了轉,沒有看到有人要回來的跡象,就回到蒲田車站去了。在那裏打了電話發了信息,實在沒有回信就回家了啊。”
“你覺得他家會有人,是為什麽?約好了的?”
“沒有,不是約定好的,不過當天賽馬場也沒什麽有意思的比賽,感覺應該會在家吧……嗯……而且就算都築先生出去了,我心裏想著起碼太太也會在家……”
“再問一遍,你幾點到幾點在‘銀龍’?”
“這樣的話,應該是四點多到五點多吧。”
“然後去都築家的嗎?”
“是的。”
“然後,做了什麽了?”
“隻是按了門鈴……”
“回答呢?”
“沒有回答。”
“然後呢?”
“敲了門,想著要是沒有上鎖,就打開門縫喊一聲,可是門被鎖上了。”
得知家中無人,在家門口轉悠了一圈,看到沒有人要回來的樣子,所以回到了車站……松倉結結巴巴地回答。森崎重新問了一遍,松倉的回答還是一樣。
“為什麽在家門口的時候沒有打電話?與其專門回到蒲田車站,不是應該在家門口轉悠的時候聯系嗎?”
“是這樣沒錯,那個時候不是沒想到嘛……本來想著直接回家算了,可是回了家又沒有事情做。”
森崎把常識中感覺不自然的地方都拿來仔細過問。松倉的回答雖說不得要領,不太符合邏輯,但是人本就不是始終按照邏輯行動的,這樣理解也就不覺得奇怪了,至少沖野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他已經在一個重大問題上撒了謊,當這一點明確之後,他的話已經不能完全相信了。沖野也不知該如何評價他的話是好。
“你為什麽說謊說你沒去都築家?”
森崎對這個話題的細節反復確認,低沉著聲音問道。
“對不起。”
松倉低下頭謝罪,額頭撞到書桌上。
“不是對不起,我在問你你為什麽說謊。”
“因為……就是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你是不是經常這樣一不小心就撒謊?”
“不是不是,沒有的事……偶爾昏了頭吧……聽到都築先生被殺,害怕了……”
“為什麽害怕了就要說謊?”
“嗯……本來沒有任何關系的,結果就因為碰巧那天去了他家,要是被懷疑就麻煩了,所以就……”
“不喜歡被錯當成兇手?”
“是的。”
“你啊,普通人是不會這麽想的吧。朋友被人殺害,如果那個時間正好去了他家,應該會很努力地回憶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或者有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來幫忙找到兇手吧。不是嗎?”
“是的……對不起。”
“是不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才會這樣想?”
面對森崎毫不留情直中要害的追問,松倉無言以對,隻能拼命地搖著頭。
“我換個話題,你啊,”森崎聲音壓低了下去,“在蒲田之前住在哪裏?”
“啊……住在府中。”松倉嘶啞著聲音回答。
“喜歡住在賽馬場附近嘛。府中之前呢?”
“在橫濱。”
沖野肩上忽然搭了一隻手。是最上。
沖野把位子讓給目光冰冷地盯著鏡子的最上,退回到椅子上。
“橫濱之前呢?”
“在上野。”
“你說的上野,是日暮裏吧?”
“啊,是的,是日暮裏……”松倉含混不清地改了口。
森崎停頓了一會兒,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根津的案子還記得嗎?”
沒有聽到回答。
“那是很久之前的案子了,不過這次的搜查本部裏面有人負責過那個案子。”
“是的,那個……記得。”
松倉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當時被懷疑得很慘嘛。”
“唉……那個……”松倉支支吾吾。
“沒必要遮遮掩掩的,案子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早就過了時效。”
面對不緊不慢說著話的森崎,松倉隻是用“是”或者“不是”這些算不上是完整句子的音節支支吾吾地應和著。
“是因為那件事情的影響嗎?”森崎問,“不想被警察懷疑,所以撒了謊?”
“嗯,說實話,是的。”松倉答道,“對不起。”
森崎沒有回應,隻是壓低了聲音繼續說。
“或者因為之前在警察面前支支吾吾就蒙混過關的成功經驗?”
“不是,沒那回事……”
否定之後的話輕到聽不到了。
“我們隻在這裏講講,你老實告訴我,根津的案子是你做的嗎?”
森崎的聲音輕到像是耳語,不過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沖野的耳朵。
“不是的,根本不是。”
剛剛一直為難的聲音,忽然變成了如此有力的回答。讓人感覺他一直在等待這個問題。
此時隻聽到一段沉默。應該是森崎在緊緊地盯著他,揣測他的真意。沖野想去看一眼裏面的情形,可是最上站在鏡子前面一動不動。
“對這種過了時效的案子再含糊過去也沒什麽好處。有些人因為解不開謎團寢食難安,我隻不過想讓他們心裏痛快才問的。
“這種事情時常有的。兇殺案比較少,不過過去確實有人做的壞事揭穿之後,知道已經過了時效,反而拿來吹牛,說話的人是一臉得意啊,我們自然是懊惱,光聽他講卻抓不住他,這當然懊惱了,不過因為他說出來了,警察們腦子裏能明白那個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也算吃一塹長一智了,所以心裏懊惱的人也會心存感激的。這是真的哦。”
一個人說著話的森崎講完之後,又是一段沉默。
“聽說當時沒找到合適的證據。偶爾是會有這樣的案發現場。怎麽說呢,是犯人的賊運強吧,沒有目擊者啦,采不到指紋啦,這些都算賊運。這次的案子我總感覺有點這個意思,不過,我可不打算讓它成為無頭案。”
森崎幾乎是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著。
“當時警方很多人都覺得除了你不會有其他兇手,你逃得很漂亮啊。”
“我沒有逃!”松倉大聲反駁,“我不是兇手,是因為大家認為不是我做的,所以才沒有逮捕我。”
“那你就錯了。”森崎冷冷地否定,“看了當時的資料,沒有人認為你是無辜的。你隻不過是賊運強逃掉了而已。”
“請不要再說了。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我的嫌疑早就洗清了。”
“誰說洗清了?當時警察裏面沒人這麽說吧?”
“反正我不是兇手。”
“你不過假裝不知道把事情蒙混過去的吧。如果不是臉皮足夠厚,是賴不過去的。嗯,我們聊到現在了,你確實是這麽幹的呀。”
“拜托不要說了。”松倉哭喪著臉說,“警察們總是先入為主,上次是,這回也是,不知不覺就扯到其他事情了。”
“嗬,很會講嘛。”森崎冷笑著諷刺,“算了,今天暫且先聽你這麽說。不過我還會再問你的。別用這麽討厭的表情看我,我沒想著要欺負你。聽好了,我是想給你機會,給你解脫的機會,你給我好好想想,這不是虛張聲勢就可以的。僥幸了一次,是不會有第二次的,年輕的時候先不說,到了現在這把年紀你好好琢磨琢磨吧。即使你想蒙混過去,我們也不會放過的,勸你三思。”
森崎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刑警,說出了這番魄力十足的話。
“DNA鑒定你知道嗎?根津案之後不久,警察拿去科學鑒定,但是初期的精確度有問題,沒有達到可以作為證據的水平,不過這些年鑒定技術突飛猛進,可以通過留在現場的汗液或者唾液來確定兇手。就算是過了時效的案子,證物可是不會丟掉的,隻要上面一聲令下,很快就能再次鑒定。到時候你到底有沒有作案就真相大白了。”
事實上,已經沒有足夠用於鑒定的檢體了,森崎卻在這一點上撒了謊並且做足了功夫。無言以對的松倉會是什麽表情,不難想象了。
“怎麽看?”回到會議室之後,青戶看著最上的臉色,詢問起聽審的感想,“森崎剛才很努力了。”
“嗯,不愧是優秀刑警。”
最上稱贊了森崎,這位警察以魄力動搖了松倉的內心。“松倉內心是受到震動的,通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提出DNA鑒定的時機剛剛好,我覺得還可以盯得更緊些,下次就說為了再次鑒定,提取松倉的口腔黏膜吧。”
“那就這麽辦吧。”青戶說,“告訴他兩三個星期之後出結果,心理上給他緊迫感。”
“事先準備些可以提出逮捕的材料。”最上進一步說,“我也去爭取上面的許可。有個二十天,他會投降的,隻要他承認了根津的案子,這次的也能解決了。”
青戶毫不猶豫地點頭:“要是有合適的證據,那是再好不過了,不過現在隻能這麽辦了,去他家裏搜查之後,總會有收獲的吧。”
青戶也認為,就現狀來說,手上還缺乏逮捕他的王牌。最上的立場本應該冷靜地對激進的調查進行阻止,現在看起來卻有些急躁。
感覺手上證據不足,沖野也有同感。完全依靠嫌疑人自首,搜查是很難有結果的。
不過,今天沖野沒有把自己的意見說出口,見識過一次松倉的謊言,這次還是乖乖聽話吧。
挖出過去的案子讓松倉自首,待他松口之後再突破這次的案子,這種做法需要花費很大的功夫,而且未來不可預測。
但是沖野不得不承認,最上他們對事件核心的解讀能力,以及識人辨物的敏感嗅覺,自己是不可同日而語的。既然他們鎖定了松倉,那麽松倉是真兇的可能性確實非常大吧,沖野現在也這樣覺得了。
不過如果松倉真的是兇手,自己會大吃一驚吧……
剛開始旁觀松倉的聽審時沒有任何預感,僅憑這一點沖野就深感意外。
不過,現在他已經被視作重要嫌疑人。
這個案子將來會成為什麽樣子,已經完全無法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