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嗯?”

聽到最上的報告,副部長肋坂達也坐在辦公桌對面不解地悶哼了一聲。

“這個案子,怎麽看都覺得你很少見的性急了嘛。”

“時間還很充分。對手是二十三年前從警察手裏逃脫的人,從一開始就估計不會很簡單,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按照現在的情形,實在沒辦法做出再次逮捕的許可啊。連間接證據都不充分,隻是案發時間段拜訪了被害人家,也沒有足夠的動機……就算有借錢的動機,那麽具體的誘因是什麽。還需要從周圍收集一些證言吧。”

“現在警方正在做這些事情。”

“嗯……”肋坂摘下合成樹脂眼鏡,揉了揉眼角,“總之,自首或者直接證據,特別是兇器,如果沒有的話有點困難啊。”

警方正在擴大範圍查找那把刀,包括松倉的工作地、最近的公園,可是都沒有找到。

“之前說拖鞋很可能是扔到了便利店的垃圾桶裏吧。”

“是的。”

“那時不會把刀一起扔掉嗎?”

“恐怕沒有。便利店的店員沒看到有危險品或者可疑物被扔掉,刀上還帶了一部分刀刃,如果扔掉了店員應該會注意到的。”

“如果刀能找到就好了,如果實在找不到,哪怕有證據能證明他在哪裏買的也好啊。”

這樣的調查警方也在推進,隻是一無所獲。

“連這也沒有的話,有點難辦哪。”肋坂說,“當然接下來的搜查可能會有轉機,不過,最上哪,暫退一步也是個辦法。”

“從現場的心證來看,松倉的罪行已經基本確定了。”

“我知道,但也不能說強推下去就是好的。現在打開的口子太淺,深究下去卻讓他逃走的話,就更遺憾了。”肋坂開導最上,停頓了一會兒看著他說,“你明年也許要告別一線檢察官的崗位了。這麽重要的時期,沒必要做些給自己職業抹黑的事情。慎重行事才好。”

作為東京地檢刑事部的頭號副部長,肋坂本人已確定在下次職位調動時晉升為部長,他的處事良言有著一定的說服力。

可是偏偏這個案件,最上不想遵從他的訓誡。即使天平的另一端需要放上自己的職業生涯,但他根本沒有權衡的心思,也就不能成為問題了。

“我會銘記副部長的提醒,在此基礎上找出突破口,再次逮捕松倉。”

最上留下這樣的話,辭別了副部長。

不管做什麽,都必須再次逮捕松倉,以殺人罪把他帶上法庭。當然,既然送上了法庭,就必須拿出能夠勝訴的證據。

不管做什麽……最上在這一點上,已經從檢察官的本職範圍裏踏出了一步。如果現狀依舊如此,他預感自己將不得不踏出第二步。

松倉的審訊陷入了困境,雖然沖野正全力以赴地尋找突破口,但是現在誰都不能保證可以在拘留期間引出自供。

如果不能引出自供,那就隻能收集證據……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長浜拿了便箋過來。

“律師加納先生打電話來,說希望您回個電話。”

“他是誰?”

“當值律師,據說跟松倉面談過了。”

在起訴之前,拘留期間的嫌疑人想找律師卻沒有門路的時候,律師會會按照當值律師制度選送律師過來。

“我稍稍調查過了,他以前是檢察官。”

長浜的便箋上寫了加納律師的簡歷。現年六十歲,司法考試比最上早九期。十年前辭退了檢察官的職務。

聽說是松倉的案子,最上本想擺擺架子,不過既然曾經是檢察官,應該不難溝通,於是拿起了電話。

“喂,是加納先生嗎?我是東京地檢的最上。您好。”

“啊,最上先生,不好意思,因為實在找不到你,隻好讓你回電話了。”

對方的語氣中沒有絲毫敵意。

“沒能接到您的電話,該我說對不起。聽說是關於松倉的事情嗎?”

“是的哦。跟他面談了,他本人邊哭邊說,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非要他承認,而且一整天都被罵得狗血淋頭,難過得實在沒辦法。”

“不是警方,而是我們的審訊嗎?”

“是的,我也奇怪呢,不過他說檢方的審訊更嚴厲。”

聽了加納毫無緊張感的說辭,最上忍住輕笑。

“這邊跟事務局稍稍問了一下,據說是A廳負責的。”

“是的。”

“所以我想大概是失了分寸吧,總之,先提出個建議吧。”

“那真是麻煩您了。確實是A廳一個精力旺盛的男孩負責的,可能有些用力過猛了。不過他本來是個很正派的人,應該知道界限在哪裏的,我想他不會故意做出格的事情,沒聽說拳打腳踢吧?”

“這倒沒聽說。”

“因為松倉還牽扯到其他案子,審訊嚴厲了些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加納先生您對這方面應該深有體會吧。”

“哈哈哈,我猜想大概就是這樣吧,不過既然聽他說了,就不能不管啊。”

“誠摯接受您的建議。”

最上說完,不經意地問道:“松倉有沒有說些別的?”

“他說他什麽都沒有幹,現在腦子已經快要壞掉了。看他的樣子已經非常脆弱了。不過聽了他的話,確實有些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跟案件有關。所以是否需要再仔細辨別一下呢?哎呀,我隻是個當值律師,沒有必要偏袒他,不過是作為一名前檢察官,嘮叨兩句。”

“這樣嗎?我會參考您的意見的。”

最上再次緻謝,掛斷了電話。

他絲毫沒有指示沖野暫緩追查力度的打算。

松倉已經非常脆弱了。

這是剛剛的對話中看到的一個事實。

脆弱說明有可能不久的將來就能把他拿下了。

可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能夠確信松倉是真兇的不可動搖的心證。

這也是現實之一。

雖然跟肋坂副部長傳達說現場心證已定,但是最上的感覺並沒有口中說的那麽強烈。最上也清楚自己希望松倉是兇手的想法多少影響了對破案的預期。

也就是說,現在還不清楚這場搜查的方向在哪裏。

即便如此,最上還是想從松倉已經示弱的消息中看出勝算。


那天夜裏,工作結束回到住處時,等待最上的是漆黑的房間。

妻子朱美白天出發去了韓國旅行。當然最上沒有去送行。手機裏收到她說“我走啦”的消息,他隻是無關痛癢地回復了一句注意安全。

桌子上,旅程表和買來的真空包裝的食品放在一起,最上隻是掃了一眼,沒有拿到手上。

奈奈子和往常一樣出去打工不在家裏。

最上換上居家服,走進書房,打開了書桌的抽屜。

拿出一個紙包,在桌子上打開。

是搜查松倉住處時偷偷帶出來的東西。雖然都是些隻能稱之為垃圾的東西,不過用在了合適的地方,會不會像寶石一樣散發出光彩……最上帶著這樣的期待,這些天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可是想來想去,用途確實有限。

隻能作為遺留物放置到現場或者現場附近,然後提出現場可能會有遺漏,要求再次進行鑒別搜查。

現在,松倉的腳印主要集中在被害人家的玄關前,可是走到玄關並不意味著走進了家中。玄關是上了鎖的。壁壘就出現在這裏。

如果進到了家中,就等同於拆除了那道壁壘。但是如果想要證明,就必須有松倉當天確實進入家中的物證。

不,不是家中也可以。

犯人是繞到庭院逃走的。

如果庭院裏遺落了能跟松倉聯系起來的東西,就能成為跨越那道壁壘的物證。跟案件無關的人是不可能在那種地方轉來轉去的。

如果是庭院,最上可以一人前往布局。

既然有價值,就下定決心做好心理準備吧。

隻是,布局也需要深思熟慮。

從松倉的房間裏撿來的最有用的是創可貼,上面帶著血,隻要做了DNA鑒定,一次就能判定是松倉的東西,當作是在逃走過程中從身上掉落的,即使遺落在庭院裏也不會覺得不自然。

牙簽也可以成為檢測出松倉DNA的優質證據,隻是不適合松倉把它遺落在庭院裏。賽馬報紙排除。糖紙無法保證能采集到清楚的指紋。

最上一開始覺得羽絨外套的羽毛很有意思,於是匿名咨詢了纖維業界的檢測協會,結果回復說一片羽毛幾乎不可能證明是從某個特定的外套上掉下來的。一件外套會使用不特定的多隻水鳥的羽毛,而且三片羽毛也不足以作為DNA鑒定的檢體。從羽毛的形狀倒是可以區分出鴨毛或是鵝毛,可是不能判定出來自哪一件外套。

不過……最上想道。

既然是羽絨服,就勢必會有羽毛飛出來。面料組織或針腳略粗的款式上時常能看到跑絨。最上在年輕時穿著的便宜羽絨服,常會有羽毛跑出來。

從這個意義上說,松倉羽絨外套有著一定的特征,到處能看到羽毛。隻要都築夫婦和第一發現者的原田夫婦沒有類似的羽絨品,那麽即使不能成為關鍵證據,也能把合理懷疑指向松倉。

關鍵證據交給創可貼即可。為了讓鑒定課發現創可貼,需要借口來促成再次搜查,羽毛在此時就能發揮作用了。

最上確定在腦中組織起來的理論成了形,他用鑷子夾出創可貼和三片羽毛,放進了信封裏。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最上睜開了眼睛。在安靜的廚房裏簡單吃過早飯,比平時早了近兩個小時整理好著裝。看了一眼扔在玄關的靴子,知道奈奈子已經回來了,想著反正是在睡覺吧,也就沒有打招呼。

最上走出住處,在七環上了出租車,駛向大田區的六鄉。

他在第一京濱沿線下了出租車,從那走到了京急高架沿線的都築夫婦家。偶爾有上班的人騎著自行車或者開著車擦肩而過,不過都築夫婦家前面的小巷子裏沒有人影出現。

失去了主人的家,因現場偵查,眾多搜查員出入其中時的嚴肅氣氛已消失殆盡,開始顯露出衰敗的寂寥。

最上不經意地看了看巷子前後,鉆進了不帶門的停車場,擠過都築和直的愛車,從松樹和杜鵑的盆栽中穿過去繞到了庭院後面。

他在盆栽的陰影下很快地觀察了下院子裏的情形,沒有發現有人在看。可能是嫁到千葉的女兒,或者妹妹夫婦,給外廊的窗戶上掛上了防雨闆。

看不到房間裏面的樣子。雖然感覺家中不會有人,最上還是很小心翼翼地走進庭院。

把什麽東西放到哪裏呢……最上一邊觀察著逃跑路徑和風向一邊思考。

戴上白手套,從信封中拿出了羽毛,用鑷子夾起來,插進了小木壇中樹杈的地方。這個地方不會第一眼就看到,但是如果仔細觀察,羽毛在微風中輕搖著,像是宣告自己的存在。

不錯。

還有一片,偽裝成混在吹到院子一角的落葉中的樣子。

還有一片。

試著輕輕拉開窗子的擋闆。

裏面漆黑一片。

能不能從窗子空隙裏滑進房間呢。

用鑷子夾著放到差不多的位置,卻在中途被擋住了。

嘗試了幾次都不順利,最上隻得放棄了。把那一片掛在窗棱上,關上了擋闆。

創可貼掛在了盆栽下方的枝子上,可以解釋為逃走時被枝條絆到腳時脫落了,更重要的是混在枝葉裏,即使最初刑偵搜查時沒有發現也不會感到不自然。

布置完成之後,用白手套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巷子。最上頭也不回地走到第一京濱,上了出租車。

午飯過後,最上和沖野等人一起去了蒲田署。松倉的拘留日已進入第九天。雖然既定方案是申請延長十天,但是審訊和其他搜查都沒有進展,需要花時間跟搜查幹部就今後的方針磋商一番。

和最上一起坐在後座的沖野,從審訊開始後臉色一天天變差。不久之前年輕靈動的目光已變得遲緩,表情中也不見任何柔和,這可以說是他在審訊中傾盡全力的證明了。

“說起來,昨天跟松倉會面的當值律師提了意見來。”

“說什麽?”

沖野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猜到了是什麽事,隻不過裝作不知道。

“也沒什麽重要的事,說松倉現在正在叫苦。在我聽起來,意思是說應該按照現在的勢頭繼續下去。”

“知道叫苦的話,就趕緊坦白罪行好了。”沖野惡狠狠地說,“叫來當值律師,真是奸詐。”

當初的考慮是在二十天中沖野負責的審訊占到四五次的樣子,不過現在看來,是和搜查本部的森崎分攤了。得知沖野口不擇言的痛罵在審訊過程中給松倉本人施加了非常大的壓力,搜查本部中也有聲音肯定了沖野的幹勁。

他的審訊帶著年輕人才有的尖銳,也許有失分寸,不過這正是最上所希望看到的。而沖野的努力是在最上的期待下催生出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最上也必須施加這份期待。

到達蒲田警署,長浜把車停到樓前的停車場,他們下了車,穿過警署正面玄關時,和站在大廳一角的中年男子視線碰到一起。

最上用了一兩秒的時間才認出他是大學前輩水野比佐夫。水野看起來也是一樣,正在用手機打著電話的他,在看到最上的瞬間說不出話來,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被長浜和沖野圍在中間的最上,沒有機會跟水野打聲招呼,便從他身邊走過了。

果然還是按捺不住過來打探消息了……最上這樣想著。

水野也沒有過來打招呼。

因為前幾天剛剛在電話中斷絕了關系嗎?

還是……

最上來到蒲田署這件事,可能會讓他察覺到什麽吧。


搜查本部的田名部管理官和青戶系長出來迎接最上一行人,在會議室旁邊的會客室裏匯報了現狀並一起商量對策。

最上說申請延長十天拘留時間的預定不會改變,警方沒有表示異議。隻是明確了搜查受阻的事實之後,談到今後的計劃時,各自的語氣不自覺地沉重了起來。

“照現在的情形,檢方對再次逮捕有什麽看法?”田名部問最上。

“無論如何都想竭盡全力落實逮捕,不過這樣下去可能有點困難。”最上說,“目前來看,我們的副部長感覺不太樂觀。”

田名部聽了這話,不死心地陰沉著臉點點頭。青戶則隻是說了句“現在的情況來看也難怪的”,輕輕點了點頭。

“沖野檢察官審訊了松倉多次,感覺如何?”青戶如此積極地詢問沖野的意見,這在逮捕松倉之前是沒有過的。一定是因為沖野嚴厲審訊的消息傳入了他的耳朵裏。

“松倉是個很難對付的人。”沖野回答,“看似對我的攻擊有反應,實則完全沒有,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底線,絲毫不肯讓步。也不知道拋出去的話到底有沒有效果,讓人感到無計可施。不過我打算無論如何也要在拘留期間讓他開口,而且我覺得能讓他開口。”

沖野沒有任何根據的話反而表達出勢在必得的決心,青戶一時無言地點點頭,表示了尊重他的奮鬥熱情。

可是,沒過多久,他冷靜地開了口。

“森崎就松倉難對付這一點說了同樣的話。他也很努力,可是實在沒有結果,正一籌莫展。

“還有一點,他說根津案時,在松倉坦白之前能明確感覺到他跟案件有關,隻要施加壓力就能讓他開口,可是這次的刺殺案卻完全找不到這樣的感覺。根津案時行得通的辦法現在卻行不通。即使在心中認定了他是真兇拼命敲打,他還是無動於衷,甚至令人惱羞成怒,沖野檢察官,你能明白森崎的感受嗎?”

“明白。”沖野說,“松倉時而愚鈍得令人著急,時而狡猾得無以復加。有時看他感情外露潸然淚下,結果卻不管我說什麽都心不在焉。以什麽方式攻擊哪裏才有效果,我也正在摸索。”

聽了沖野的回答,青戶繼續發問:“那種毫無頭緒、無動於衷的感覺,在沖野檢察官心中,會不會想到他可能不是兇手?”

面對這個問題,沖野一時沒有回答。

“是這樣的,”青戶補充說,“森崎說心裏生出了很多疑惑。直接否定他是很簡單的事情,不過和松倉面對面十多個小時的他的心證變化,是重要的搜查情報。當然了,搜查的方向並不會因此改變,隻是現實是搜查正處在膠著之中,那麽就必須考慮各種可能性。趁現在時間還算充裕,我知道會引起波動,但還是把這個問題拿到台面上來討論一下。”

“我不知道。”沖野謹慎地開了口,“如果心存雜念,追究勢必會受牽制,疑惑的時候我會想到松倉是那個把罪行隱藏了二十三年的人,以此來提醒自己。”

“原來如此。確實,這一點不能忘記。”青戶說完,看向最上。

“最上檢察官怎麽看?”

“不管接下來會做什麽決定,青戶君提醒的事情都應該放在腦子裏。”最上說,“隻是我認為搜查膠著的背後,是物證過少的原因,這幾乎可以說影響著全局。”

“確實如此。”

青戶說完,田名部從旁補充:“隻要有物證出來,搜查就會大有進展的,正因為沒有物證才難辦。這樣下去隻能束手無策。”

“我覺得應該再仔細重復一遍遺留品搜查。”最上說,“也許案發之後鑒定活動已經取得了最大成果,不過如果改變看問題的角度,有時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今天來這裏的路上,我想起搜查松倉房間時候的事情,他的上衣中有一件羽絨外套。黑色的薄款羽絨衣,可以穿到4月份的樣子。當時想著很有可能是在行兇時穿著的,讓青戶君收了起來。”

最上用目光詢問青戶,他點了點頭,表示記得。

“那件羽絨外套看上去到處都有羽毛從針腳飛出來。想起這件事,我忽然意識到會不會有一兩片羽毛遺落在現場。”

說完,最上又把詢問的目光投向青戶。

“鑒定課沒有報告說收集到了那類東西。”青戶說。

最上輕輕點了點頭。“兇手穿著羽絨外套,可能會有羽毛落下來,如果帶著這樣的眼光搜查現場的客廳、走廊或者庭院的話,或許有機會發現它遺落在了某處。當然現在去找,有可能找不到了……我想說的,是這個意思。”

“有道理。”青戶面帶思索地嘟囔著,“既然在附近公園、松倉單位等地還在繼續尋找兇器,現場遺留品搜查再做一次也不為過……可是就算找出了一兩片羽毛,不一定能認定是松倉的東西吧?”

“也許有必要試試看的。”田名部說。

“松倉的生活習慣中,也有一些是住宅搜查之後才知道的,吸煙、吃口香糖、正在吃鼻炎的藥,等等。知道了這些,煙頭、嚼過的口香糖、帶著鼻涕的紙巾等就會進入視線。說不定初次鑒定搜查中有遺漏的東西。”

“明白了,我們盡早安排。”青戶應承下來,寫進手賬之後,身子略微向前探著繼續說,“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先說出來給你們聽聽比較好。”

面對青戶故弄玄虛的開場白,最上輕輕皺著眉頭,催他說下去。

“不過,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跟這次的案子有關,是酒桌上聽到的事。”青戶把此話擺在前面之後繼續說,“實際上,昨天我們刑事課帶來一個盜竊嫌疑的男子,審過這個男子之後,意想不到地聽說了這件事。是那天刺殺案之後的事情。那人在京急蒲田站前的烤串店的吧台,跟隔壁的某男子一起喝酒。據那個盜竊嫌疑的男子說,他是初次到那家店,而對方是那家店的常客,跟店主也是熟識。

“然後,對方男子喝得酩酊大醉,吹了不少牛皮。先是得意自己做廚師的手藝,不知不覺開始了惡心的話題,用開玩笑的口氣說‘我看不順眼的,就算是人也撲哧撲哧刺上去’,後來話題轉來轉去,對方問‘之前六鄉的兇案,你記得嗎’,盜竊嫌疑的男子沒看報紙也沒看其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聽他說下去,隻覺得對方跟兇案有關,他說話的樣子,在酒桌上聽起來也足夠惡趣味了。”

做過廚師……感覺此案的嫌疑人中有這樣的人物。最上對上青戶飽含深意的視線,想了起來。

“對方的名字,他沒有問,不過他說聽店主喊他小弓。”

對了,弓岡嗣郎……沒有這個人的借條,但是和被害人都築和直一起賭馬,因為在工作時沉迷於看比賽直播,後來被開除了。

“恐怕說的是弓岡嗣郎了……怎麽樣?有沒有感興趣?”青戶盯著最上,“警局經常會有這樣似是而非的事情傳出來,不過我感覺跟這次的案件有些微妙的聯系,弓岡這個名字也頗有意思。”

坐在最上旁邊的沖野,一聽到弓岡的名字,立刻坐立不安了起來,咽著口水拿起茶杯,眼睛不停地轉著查看最上和青戶的臉色。

“確實。”最上隱藏起紛亂的心情,冷靜地回答,“不過,那畢竟隻是酒桌上的話,問題是不知道該信任到何種程度……即便那個人是弓岡。”

“當然,”青戶心領神會,“友人卷入兇殺案,編排得好像是自己做的一樣。對方是偶然遇見的陌生人,自己又喝醉了酒,不知不覺就誇大其詞、口若懸河……也是有可能的。雖然是低級趣味。”

最上正在想著怎麽回答,青戶像是看穿了一樣用眼神示意道:“不過還是會在意。”

“嗯,”最上點頭,“那個盜竊嫌疑的男子何時送檢?”

“明天。”

原本應該交給沖野,不過目前最上希望他集中負責松倉的審訊。

“知道了,到時我來問問是怎麽回事。”

“好的,就這麽辦吧。”

“另外,把弓岡的相關資料也給我看一下吧。”

“明白了,馬上去安排。”

這樣說著,青戶用筆在手賬上飛快地記錄著。


碰頭會結束後,最上走出了蒲田署。

大廳、門外,都沒有看到水野的蹤影。

起風了,橘沙穗的黑發被風把玩著飛起來。

今早去都築家院子裏布置遺失物時,幾乎是沒有風的……

現在怎麽樣了呢?

雖然會惦記,可是已經無能為力了。隻能祈盼著在二次鑒定時能夠發現它們。

“弓岡的事情,應該怎麽看?”

上車之後,在後面相鄰而坐的沖野嘟囔了一句,臉上盡顯動搖與苦惱之色。

“還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不必太在意這種未經證實的消息。”

沖野原本就認為弓岡這種沒有在現場留下借條的人才值得懷疑,可是現在卻要摒棄自己的觀點,竭盡全力制伏松倉,就在此刻弓岡闖入了搜查視線,跟他說不能動搖也是難為他了。

“我跟那個盜竊嫌疑的男子碰過面後,會跟你說的。明天又到你負責的日子了,不要再想其他多餘的事情。”

聽了最上的話,沖野壓抑下情感,回答說:“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從家中的窗子望去,外面天色陰沉,大雨就快來臨了。

最上取出早報,喝著低溫的美式咖啡,翻看起報紙。先是翻開社會版面看有沒有自己負責案件的相關報道,目光停在了頭版的目錄上。

標題是“特搜部——申請對丹野議員的逮捕許可”。

報道占了三個版面。就海洋土木公司向高島集團政治團體幕後捐款的問題,丹野參與決定在收支報告書中不予記錄的嫌疑已基本確定,東京地檢特搜部不顧國會期間,決心逮捕丹野,確定將於一兩日內申請逮捕許可。

雖然難以置信,但是既然報紙已大篇幅報道,就不得不承認它的真實性了。

當然,如果目標是丹野,特搜部不會采取如此強硬的手段。他們的目標是高島進。丹野打算不惜犧牲自己的政治生涯來守護高島。如此格局之下,勢必會以嚴峻的形勢拉開戰鬥序幕了。

作為最上,現在除了默默旁觀事態的發展,別無他法。

他嘆了口氣,合上了報紙。


當天下午,叫作矢口昌宏的男子被帶到了最上的辦公室。正是和傳說中的弓岡嗣郎在烤串店裏喝酒的人。

矢口三十八歲,沒有妻兒。好偷東西,有盜竊前科,此次正是順手牽羊時被抓了現行。由其他檢察官完成盜竊罪的辯解筆錄之後帶到了最上處。

最上讓他坐到審訊用的椅子上,立刻進入了正題。

“聽說蒲田署調查的時候,你說在烤串店裏聽到了六鄉的夫婦刺殺案的事情。我也是檢察官,正在負責這個案子,想聽聽這件事的詳情。”

最上試探著開口之後,矢口看跟自己的案子無關,放下心來,輕輕聳了個肩膀開了口。

“烤串店的店主喊他小弓。大概六十歲吧,理著平頭,笑起來爽朗大氣,一眼看上去容易親近,不過可能是喝了酒,眼神兇狠,怪恐怖的。”

“是這個人嗎?”最上從上午蒲田署送來的弓岡嗣郎的資料裏,抽出照片給矢口看。

“是的。”

可能是在蒲田署也指認過,他隻掃了一眼就認出來了。

“刺殺案是怎麽說的?”

“一開始聽他炫耀對做菜在行,仔細問了下說是當過廚師,當時很敬佩的。不過因為沉迷賽馬過了火,被店裏炒了魷魚,我心想這是個意外的讓人沒轍的老頭兒嘛。後來兩個人都喝多了,話題就顛三倒四起來。是什麽話題引起來的……哦哦,確實是聊到刀的快鈍之後,他問我知不知道六鄉的兇殺案。我雖然時不時到蒲田附近去玩,但是我住在世田谷,對老頭老太被殺的案子不感興趣,也就不記得了。結果,他特別詳細地說給我聽,連那老頭老太是什麽樣的人都特別清楚,我問他你怎麽知道的,他說其實是相識的人。聊到相識被害的話題,不說態度嚴肅吧,雖然沒到開心的程度,但總覺得興緻很高的樣子。聽他說得好像親眼見過一樣,我開玩笑問他不會是你幹的吧,結果他冷冷笑著說‘你怎麽知道的?’還假裝朝我腹部刺了一刀哦……好恐怖的。”

“你的意思是,聽起來弓岡是在開玩笑,是嗎?”最上謹慎地發問。

“當然了,喝酒的場合下說的話,誰也不會嚴肅地說是自己幹的,不過我是看著他的眼睛聽他講,感覺他不簡單哦。我也是見過不少壞人的,能感覺到他們這種人特有的味道。”

不過那隻是這個人的心證,如果沒有更詳細的證據,隻能當作道聽途說的故事聽聽了吧……正這樣想著,矢口想起什麽似的繼續說起來。

“對了,因為那之前說到過刀的話題,他說,便宜刀到底不好用,刺殺一個人就不能再用了,如果勉強用的話,一下子就會折斷,所以如果你想殺兩個人以上,得用把好刀,還說人背後的筋硬,刀刃傷得快,應該先刺肚子,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夠恐怖吧。”

最上無言地看著矢口。

都築夫婦被殺案件中,兇器的刀刃斷了的事實,從未報道過。

“那之後,他還說那對夫妻死了以後,有很多人特別高興。我問他為什麽,他說有幾個人跟老頭借了錢,這些人都不用還了,肯定很開心。我問他你怎麽樣?他得意地笑著說,所以我無拘無束過來喝酒了呀。他還說請我去下一家的,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拒絕了。”

為了嚇唬偶遇的陌生人,把相識之人被害的兇案,自以為是地描述成是自己幹的……這樣的邏輯實在說不通。

如果弓岡是兇手,就更容易解釋他的那些話了。

終於明白青戶為什麽不惜改變目前搜查的走向,硬把這件事塞過來了。

最上讓矢口回去之後,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桌上電話響起,最上陷入沉思沒有接。長浜接起之後,是找最上的電話,還是轉了回來。

“是青戶警部的電話。”

最上拿起聽筒,傳來低沉的聲音:“百忙之中不好意思。”

“上午開始,鑒定課大概集合了十個人再次搜查了被害人家,一樓、庭院,還有車庫,徹底查了一遍。”

“然後呢?”最上嘶啞著聲音催促。

“遺憾的是沒有任何新的線索。果然初次行動時已經非常仔細地搜查過了,即使換個角度再搜,也確實有難度。”

最上不禁狠狠咬緊了牙根,心裏痛恨起昨天的風。連創可貼也被吹到哪裏去了嗎?不,可能還在。但是不可能從自己的口中提醒他們去盆栽下面找。無能為力了。

天助松倉。不會一直守護正義的喜怒無常的風,和二十三年前不同,這一次刻闆地沒有鬧脾氣。

“上次說的盜竊犯,去過你那裏了吧,問過話了嗎?”

“嗯,問過了。”

“怎麽樣?”

“非常值得關注。”

“對吧。”青戶應和了一句,接著問,“那要怎麽辦?如果決定認真查一查,就得轉換搜查方向了。”

“管理官沒有異議嗎?”

“田名部恐怕心情很復雜,不過他也清楚不能不顧事實和線索。”

“是嗎……那我明天過去拜訪,再深入討論吧。”

“好的。”

看上去像是在意田名部的意向,但其實是最上無法辨明自己的心情。把回復推到明天,掛掉了青戶的電話。

可以明確的是,今後的搜查再也無法強硬追捕松倉了。

都結束了……最上不得不承認。

水野、前川、丹野這些與北豐宿舍淵源甚深的舊友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年輕時候的久住夫婦,還有由季稚嫩的笑臉……

本想為他們昭雪遺恨。這命運捉弄下交代的任務,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完成。雖不是別人的托付,但他覺得這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嘴上說著跟自己無關,其實他心中一直熱血沸騰著要將這個逃脫了二十三年的男人抓捕歸案。

為此,他不惜雙足踏入了禁地。

可是,天不助我。

被無力感吞噬的最上,從椅子上站起來,呆呆地看向窗外。

如果改變搜查方向,沖野會松口氣吧。這個年輕的檢察官,為了拿出成果拼了命地勉強自己。也許隻有這一點好處吧。

好幾輛黑色的車從檢察廳匆忙開了出去。

“啊……”在事務官位子上看著電腦的長浜不禁發出了聲音,“特搜部這下難辦了……”

“怎麽了?”

最上回到現實中,問長浜道。他想起丹野的事情。難道是有什麽舉動?逮捕議員的許可決議已經下達了嗎?還是被否決了?

“據說有幕後捐款問題的丹野議員自殺了。”

最上不自覺地鼓膜發脹,腦子裏襲來一陣不舒服的耳鳴聲。

長浜手放在電腦上,看得入神。是網頁上發出的新聞。

最上看了一眼,跌跌撞撞地走到待客沙發前面,打開了掛在墻上的小型液晶電視的開關。

“下午一點左右,於赤坂的眾議院議員府邸中……”

“以繩圈套頸、身體癱軟的丹野議員,被秘書發現……”

“經醫院確認死亡……”

“房間中發現多封遺囑,警察認定為自殺……”

“丹野議員的嶽父高島進——前外務大臣正趕往醫院……”

“丹野議員因海洋土木公司的幕後捐款問題……”

播音員口中流利的新聞,變成一段一段語言飛進最上的耳朵裏。他的頭腦已無法消化掉所有的信息。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丹野真的死了。

“檢察官,手機……”

聽到長浜的聲音,最上回過頭來。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他走到桌邊看了一眼,顯示屏上顯示的是前川的名字。

“最上……”

最上剛把手機貼到耳邊,就聽到了前川的哭聲。

“丹野,丹野他……”

“嗯,我剛剛在電視上看到了。”最上虛脫地回答。

“明明是個好人……”前川嗚咽著說,“你能相信嗎?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啊……”

說得沒錯啊。

沒辦法相信啊……

這些話最上並沒有說出口,而是把手機放在了桌上,雙手掩面。

“電視關掉嗎?”

新聞結束後,電視畫面轉換成電視劇。最上回到位子上,隻是精神恍惚地出著神。

長浜關掉電視,回到自己的位子,同情地看著最上。

“丹野議員也是市之谷大學的法學部畢業……是您的校友啊。”

“嗯,我們一起學習準備司法考試。”

“這樣啊……能理解您的心情。”

說完,長浜坐在事務官位子上不再說話。

最上獨自嘆了口氣。

曾經那個刻苦勤奮、躊躇滿志地希望世間美好的男人,在即將步入知天命的年紀時撒手人寰,在最上心裏留下無盡的空虛。

明明今後還有很多機會為這個世界做事。

這是丹野自己的選擇,旁人無能為力,他想這樣勸慰自己,可是內心卻無法冷靜地接受。

丹野一定還想活下去的。

可是絞盡了腦汁,結論卻隻能如此。

丹野已經不在了。

自己生活在他沒能活下去的現在。

今後也將是如此。

和想起由季時一樣的感傷,讓最上的心一陣陣抽緊。

和丹野比起來,自己並不會有更高的成就。即便如此,自己卻要代替他活下去。

這有什麽含義嗎?

必須要自己找出來嗎?

沉澱於心底的情緒不安地波動了起來。有什麽擺在了自己的面前,最上意識到了自己想要回應它的沖動。

隻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不經意間……

此前從未有過的想法浮現了出來。

實在是太過無法無天。

他本能地搖了搖頭。

可是它瞬間膨脹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

自己已是步入歧途之身。這樣想的話,或許還有可以做的事情。

最上把搜查本部送來的關於弓岡嗣郎的資料攤開在桌子上。

上面標注了弓岡的手機號碼。和被害人都築和直在案發前一天的通話記錄留了下來。這份記錄可以作為推測兇手第二天來到被害人家的合理證據,不過,現在已經沒用了。

最上把腦海中浮現的計劃仔細推敲一番。

真的行得通嗎……需要不顧一切地鋌而走險,而且沒有勝算。

可是,最上想,如果松倉殺害了都築夫婦,那麽由他承擔罪責是理所應當的。

而隻有讓他承擔莫須有的罪名——隻有讓他背負下比自己犯下的罪過更嚴重的罪責,比如說此次的兇案——作為對松倉逃開刑罰的天譴,才更有意義,不是嗎?

必須這麽做。本能已經給出了答案。

電話鈴響,把最上從思考的世界裏拉了回來。

“沖野檢察官說要來報告今天審訊的結果。”

長浜接了電話之後向最上傳達了內容,最上卻把弓岡的手機電話記在便箋紙上,站起身來。

“我出去一會兒,你先把筆錄收下來吧。”

今天的審訊也不會有任何進展吧。松倉不是兇手。對拼了命地追擊松倉的沖野,本應該好好慰勞一番,可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上出了辦公樓,走上橫架在眼前這條路上的步行橋,來到了日比谷公園一側,然後走進了步行橋下的公用電話亭。

他把幾枚百元硬幣放在電話機上,深深吸了口氣。拿起聽筒按下了弓岡的手機號碼。

最上煩躁地聽著電話裏傳呼的聲音。不久連接到語音留言,最上嘖了一聲切斷了電話。

再來一次……他調整好呼吸,又播了出去。

快接電話……他聽著傳呼聲音在心中默念,這次接通了。

“喂?”傳來對方驚訝的聲音。

“喂,是弓岡嗣郎嗎?”最上故作鎮定地說。

“我是,不過你是誰?”

“名字不能告訴你,不過我和你在同一個立場。”最上說,“聽好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什麽?你是誰?”弓岡用滿是戒備的聲音問。

“你聽好。都築夫婦被殺案,警察現在盯上你了。”

“你說什麽?”

“在京急蒲田站的烤串店裏,你跟鄰座的男人說過作案的事情吧。裝聾作啞也沒用,警察已經查到了。”

“你……你是誰?”弓岡聲音裏透露出動搖之色。

“我是搜查的相關人員,但是如果你被抓我會很麻煩,想讓你暫時先躲一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現在沒有時間詳細說明。總之,你明天早上把隨身行李收拾好,從現在的住處出來。如果再磨蹭,就會被警察抓住,隻能趁現在。”

“等一下……你突然來電話,就說明天早上要出去,太可笑了吧。”

“你聽好,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這次的案子,如果被抓到就是死刑。也許你之前感覺自己能逃得了,不過照現在的情形你肯定是會被逮捕的。不過,我們現在還有其他的嫌疑人,松倉重生你認識吧?最初是懷疑他的,但是你的事情查了出來,搜查方向突然轉了。所以你暫時躲起來就還有救。明白了嗎?”

聽筒裏隻剩下些微微的喘息聲,弓岡沉默了。

電話的顯示屏上顯示通話時間還剩最後一分鐘。

“弓岡。”最上又投進了一枚百元硬幣,叫了他的名字。

“我在聽。”

弓岡粗魯地說完又陷入了沉默。

他是在思考這些話到底可不可信吧。

最上抑制住內心的焦急,握著聽筒的手慢慢加了力道。

“可是,”弓岡終於開了口,“讓我躲起來,到底去什麽地方好?一下子也想不出啊。”

最上把郁結的氣息呼出,打開手機裏的日歷接著說:

“沒問題的。先把明、後天的旅館定下來。這點錢應該有吧。箱根比較好,用假名定好。周日我會過去。我有藏身的地方,到時帶你過去,生活需要的錢也會借給你,所以你什麽都不需要擔心。

“但是,我現在要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首先,行李盡量簡化。另外和都築夫婦案相關的東西都不能留在住處。行兇時穿著的衣服、鞋、襪子,全部帶走。能指認你是兇手的東西絕不能留下。在作案現場穿的拖鞋扔到便利店的垃圾桶了吧?”

弓岡“哦”了一聲不知是回答還是驚訝。

“兇器怎麽辦了?”

“什麽怎麽辦了……”

“不是有把斷了的刀嗎?扔到哪裏了?”

“哪裏也沒……”弓岡言辭含糊起來。

“怎麽回事,喝醉的時候明明閑話說得很順口。還在你手上嗎?還是扔到哪裏了?告訴我。”

“……我有。”弓岡低聲說。

“你有?還在你手上?”最上感覺看到了巨大的光明,“好,剛好。有刀的話,就可以嫁禍給松倉。”

“本想扔掉的,可是不知道扔到哪裏好。”不知是不是聽到最上的反應放下了戒備,弓岡說出了這些話。

“你運氣很好。把那把斷了的刀帶著。然後借條和賬本怎麽樣了?”

“撕了之後放進可燃垃圾裏扔出去了。”弓岡橫下心來一口氣作答。

“房間裏已經沒有了嗎?”

“沒了。特意扔掉了。”

“那就好。犯案筆記或者買刀的發票不要留在房間裏。”

“沒有,發票也扔掉了。”

“好,接下來躲避風頭的事情不要跟周圍的任何人講。明天以後,切斷手機的電源。從傍晚開始的五點、七點、九點,這幾個奇數時間的前後五分鐘,五點的話就是四點五十五到五點五分,隻在這個時間段打開手機。跟你聯系的時候,我會在這個時間用公用電話打給你。明白了嗎?”

“如果聯系不到我,住在調布的姐姐有可能會著急。”

“你事先告訴她在大阪附近有好工作,你過去打工就好。”

“真的可以相信你嗎?”弓岡說出了殘存在心底的疑慮。

“給你打這個電話,我也很危險,希望你能明白。既然決定做了,就需要瞞過所有追捕你的警察內部的同事,必須占得先機。”

“明白了。”弓岡下定了決心,“猶豫下去也無濟於事,既然追來了,就隻能逃了。”

“好,再聯系。”最上說完,掛斷了電話。


“我認為調查弓岡的人員當然需要分配一部分出來,但是鞏固松倉證據的人員也需要留下一部分。目前還不需要完全切換搜捕目標來追捕弓岡。”

第二天下午,最上和沖野他們來訪蒲田署,在和青戶、田名部一行人討論時,就今後的搜捕方向說出了這樣的想法。

青戶驚訝地揚起下巴看向最上。

“你是說要雙管齊下?”

“是的。”最上說,“在松倉的嫌疑還沒有洗清之前,我認為不應該暫緩搜查。”

最上掃了一眼旁邊,沖野也正吃驚地看著他。

“我以為最上檢察官問過矢口,對弓岡有了相應的心證了……”青戶慎重地試探最上的真實想法。

“當然,”最上回答,“昨天已經說過,他非常值得關注,隻是那些是在酒桌上喝醉了的人之間說的話,從側面說明,也是需要小心的。”

“弓岡說用便宜的刀刺殺人,刀刃會斷,你聽矢口說過了嗎?”

“嗯,聽說了。”最上輕飄飄地回答,“那確實是需要注意的證言。但是他並沒有說用刀刺了都築夫人之後刀刃斷了。隻要他沒有說,那麽斷定弓岡是兇手就為時過早。弓岡和松倉,兩人並重調查才比較穩妥。”

如果得知弓岡行蹤不明時,警方徹底失去搜捕目標就難辦了,現在不能切斷舉證松倉的線索。

青戶不解地悶哼了一聲,掃了一眼田名部。這時田名部開了口。

“我從個人的角度,也覺得把搜查目標從松倉轉移到弓岡很遺憾,但是從證言來看,不得不這麽做了。現在對於弓岡,包括不在場證明,和案件的相關性都還沒有調查,接下來很需要人手,我知道青戶的意見是穩妥的。如果檢察官是在顧忌我的感受,那麽實在是不必了。”

“我並沒有特意揣測管理官的意圖。”最上說,“隻是我們必須吃一塹長一智。如果松倉跟案件有關,這將成為他第二次逃脫法網了。那是不可原諒的。青戶君的意見我也認為是妥當的,但是,舉個例子,松倉和弓岡是共犯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把松倉排除在搜查對象之外是危險的。如果本部會有負擔,那麽拘留延長後松倉的審訊由沖野負責吧。如何?”

“原來如此,確實下結論還為時過早。”田名部附和著說完,看向青戶,“既然檢察官這樣說了,就按照這個方案進行吧?”

青戶輕輕聳了聳肩膀,回答說:“明白了。”

“當然,把松倉保留為搜查對象,並不意味著要對弓岡敷衍了事,我也認為現在應該優先追捕弓岡。”

為了防止弓岡逃脫時被他們記恨,最上補充道。

“不用擔心,這一點我很清楚。”青戶這樣回答。

從蒲田署歸來,沖野坐在最上旁邊臉色陰郁。

“接下來還要拜托你。”

最上說完,沖野無精打采地回了一聲“好的”,顯得不情不願。

最上原本不想告訴他關於弓岡的事情,不過昨天來送松倉的審訊筆錄時,可能已從長浜口中得知了矢口證言的詳情。在松倉的審訊陷入困境時聽到這些消息,一直緊繃的神經突然斷掉也在情理之中,此刻即使仍然把松倉的審訊交給他一手負責,心情上也一時很難轉換吧。

可是,就算心中是理解他的,最上也沒有體諒他的餘地了。

必須讓沖野完成。


當天晚上,最上來到三田,參加丹野家在菩提寺為丹野進行的守夜。

寺外各式相機嚴陣以待,煞有介事,因為是所謂的密葬,本堂附近寂靜無聲,看不出在這裏進行的是掀起軒然大波的幕後捐款問題當事人的守夜。

本來,也許最上也應該避嫌,前川和夫人取得聯系,回話說請一定來參加,於是最上工作結束後換上銀灰色的領帶趕了過來。

本堂的入口近處,前川直之和小池孝昭站在那裏。

“來了?”

“來了。”

三人見了面卻相對無言,不知是誰先嘆了口氣。

“你把徽章摘掉。小心被家屬記恨。”

小池把煙灰撣進便攜煙灰缸裏,看向最上領口那枚秋霜烈日樣的檢察官徽章。

“誰都不會在意這個的。”

雖然前川如此說,最上還是按照小池說的,把徽章拿了下來。他不是以檢察官的身份來到這裏的。

“你去見見丹野吧。”

被前川催促著,最上走進了本堂,跟隻在各自婚禮上見過面的丹野夫人表達了哀悼。看到一旁被大了一圈的學生服包裹起來的男孩子,越發痛心起來。應該是剛剛步入中學生的年紀。丹野說過,為了將來立志成為政治家時容易在選舉中記住名字,嶽父高島進說要取個簡單的名字,於是取名為正。可是,這位名叫“正”的少年,今後會立志成為政治家嗎?最上不禁想到這些。

丹野長眠在棺中。脖子上和由季一樣,圍著白色的圍巾。

“丹野……”

不管再說什麽,他都聽不到了。

“之前打電話的時候,他說跟你聯系很開心。”前川難過地說。

那就發生在不久之前。過去在同一個教室裏相鄰而坐的兩個人,境遇雖然不同,卻在同一時刻呼吸著相同的空氣,人生交織在一起。

可是現在,其中一人的人生終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有交集。丹野成了隻能存在於過去的人。

可是……最上想。

丹野的死,並不是為了渲染失去的痛感和感傷的情緒。

丹野在用他的死向最上質問,今後你打算如何活下去。要用那些丹野未能經歷的時光,做些隻有最上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不局限於社會上的成功或者體面。

最上看著丹野死去的容顏,確信自己接收到的並非錯覺,他重新立下誓言。人一旦死亡,一切都會化為烏有。那時再後悔也已為時晚矣。即使背負上罪名,隻要心中再無遺憾,也就有了替丹野活下去的意義。

誦經開始之前,高島進出現了。丹野的父親覺得自己兒子做了傻事,佝僂著身子抱歉地寒暄著。身體狀態不佳入院的母親滿臉憔悴地緊握著手帕。

高島表情沉痛,來到遺屬席位腰背挺直閉目的樣子,帶著大政治家的威嚴和謹慎。

丹野的死自然對高島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但實際受到重創的卻是東京地檢特搜部。了解幕後捐款收受真相的重要人物離世,特搜部失去了起訴高島的線索。面對強硬的搜查態勢,丹野以死相抵的事實,也讓地檢內外開始質疑搜查是否妥當。這次事件的搜查隻能以腰斬結束了吧。

隨著時間流逝,奄奄一息的勢力又會卷土重來,這便是政治世界的法則。從結果來看,高島公開參選下一任立政黨黨首選舉,已經出現勝利的萌芽,而那正是丹野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來的。最上無法計算它的價值。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最上,也有他自己的價值觀。

“到哪裏喝一杯吧?”

守夜的儀式在肅穆的氣氛下結束了,走出本堂後前川不舍地說。

“對不住,今天得回去了。”最上說著,看向小池,“今天這種時候工作就算了吧。你去陪陪他。”

“你怎麽回事,自己先逃掉了。”小池雖然這樣說,卻沒有拒絕,“好吧,反正回去也做不了事情。”

簡單地寒暄著下次有空再約,跟前川他們分別以後,最上上了出租車,來到了六本木。在六本木四岔路口附近下車之後,打電話給了一名男子,說想要現在見面,問了他所在的位置。

最上從沒在六本木喝過酒,所以花了些工夫才找到電話裏說的那家酒吧。看著手機裏的地圖,路過那些相聚在霓虹燈下的外國人和年輕人身旁,終於在高樓的地下找到了一家酒吧。桌位上有一組,吧台有兩三個客人。店內流淌著爵士樂,聽不清人們私語的聲音。地上放著台球桌,但是沒有人在玩。

想找的人在吧台一個人喝著酒。細瘦的身體包裹著雙排扣西裝。上一次面對面,已經是十六七年前了,不過風格完全沒有變化。

“上次沒見到你很遺憾。”最上坐到他的旁邊說,“看上去你很精神,那再好不過了。”

諏訪部利成一臉稀奇地盯著最上,把手中的酒杯向前傾了傾。

“上次也很有意思,”諏訪部面無表情地回答,“那位小哥還好吧?”

“嗯,很努力。”最上說著,跟服務員要了杯啤酒。

“中崎最後被起訴是共犯,和北島一樣,肯定會受到重罰。”

“你不是特意來報告這件事的吧。”諏訪部斜眼看向最上。

“我有事拜托你。”

“不會是之前那樣的事情吧。我不出賣人的,這點希望你差不多理解了吧?”

“我知道,所以來拜托你。”

“這次是什麽案子?”

“案子……接下來會發生。”

聽了最上的回答,諏訪部皺起了眉頭。

最上從服務員手中接過喜力啤酒和酒杯,朝身後的桌子擡了擡下巴。

“去對面說吧。”

最上轉移到空桌位,把啤酒倒進酒杯,灌進自己幹渴的喉嚨。諏訪部慢慢坐到了最上的對面。

迎著他驚訝的視線,最上把臉湊向了他。

“想讓你為我準備手槍。”

諏訪部臉色一變,盯著最上看。

“你在開什麽玩笑。”

終於,他用一點都不好笑的口氣說。

“為好友守夜的路上歸來,我不會開這種玩笑。”

“不是看了警匪電影回來的路上嗎?”諏訪部無奈地冷冷笑著說。

“錢我也帶來了。”最上拍了拍上衣的胸口袋,“不知道需要多少,先帶了五十萬日元來。”

“這是什麽圈套?”

諏訪部眯起眼睛盯著最上。

“不是圈套。檢察官不需要做這樣的工作。對於你來說,隻不過今天的客人正好是檢察官而已。”

“看起來很認真嘛……這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諏訪部一直緊緊地盯著最上,終於拋卻了內心的疑念,接受了現實。

“跟你好友的死有關嗎?打算打響復仇的槍聲?”

“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跟他的死無關。不過因為他的死,我才決定到你這裏來了。”

諏訪部眼睛向上看向最上。

“對手是一個人?”

“是的。”

“嗯……不管帶多少手槍,新手跟多個人對決都不簡單。不過如果對手是一個人,想要盡量在短時間內解決的話,使用手槍是最聰明的做法。刀刺或者絞殺就不知道到時會發生什麽了。”諏訪部嘴裏念叨著,慢慢脫掉了上衣。

“也就是說,你既然已經考慮清楚來到我這裏,我隻能說你是正確的。把帶來的錢放進內口袋裏。”

最上把信封裏的五十萬日元放進遞過來的上衣內袋裏,還給了諏訪部。

諏訪部慢慢地穿起來,用手按了按胸口附近,確認了下口袋的厚度。

“這些夠嗎?”最上問。

“夠了。”諏訪部接著說,“什麽時候需要?”

“可以的話,明天。”

“常用右手?給我看看。”

最上伸出右手,攤開了手掌。

“馬卡洛夫如何,對於你的手,不大不小,手感也不錯。如果需要,還可以準備消聲器。”

最上點點頭。

“子彈需要幾發?”

“兩三發即可。”

“不管怎麽說,手槍這種東西,開槍次數越多越不容易打中。集中精神的第一槍、第二槍定勝負。彈匣裏放三顆子彈,扔的時候把子彈用光之後扔掉。沒用過的手槍可以回收,用過的就不能回收了。埋到山裏或者沉到海裏。”

“明白了。”

“解除保險,扣動扳機,子彈就射出去了。再扣扳機,第二發出來,等全部子彈打出,把覆在槍身的套筒向後拉,就結束了。”

諏訪部手上做著手勢,低聲說明著。

“重要的是解除保險。就算心裏明白,到關鍵時刻也有可能大腦空白。黑社會裏有那種不解除保險就拼命扣扳機結果被人趁機反擊的笨蛋。握住手槍的把手,伸開食指碰到的杠杆就是保險。馬卡洛夫的話,上方是鎖定,會以這個狀態交給你。開槍的時候,把杠杆撥到下方。撥下來開槍,記住了嗎?別忘了。”

“明白了。”

“要帶到檢察廳嗎?”諏訪部眉毛一挑。

“那有點麻煩。”

最上付之一笑,諏訪部也幹巴巴地笑了笑。

“檢察廳前面的日比谷公園有個黃色的帳篷。以防萬一會插上萬國旗。跟裏面的人明天中午交接。”

諏訪部從錢包中抽出名片大小的一張紙,胡亂畫了幾筆之後一分為二。

“這是兌換券。交給帳篷裏的男人。”

最上拿著那一半,把啤酒倒進酒杯,一飲而盡。

“不過……”諏訪部苦笑著搖搖頭,“居然有檢察官客人……”

“第一次嗎?”最上開玩笑地說。

“律師倒是有過三個。”

“律師人數比檢察官多幾十倍,多也是理所當然。”

“也就是說檢察官更壞了。”

諏訪部說著,愉快地笑了。


周六午後,最上穿著西裝,手裏拿著皮包,走出霞之關車站後,沒去地檢上班,而是走去了日比谷公園。

從路邊望過去,看到公園一角有幾個流浪人的帳篷。發現其中黃色的帳篷之後,最上走進了公園。

周末的公園裏可以看到散步的人們,不過帳篷附近沒有一個人影。

黃色帳篷上掛著萬國旗。最上若無其事地看了看馬路,拍了拍帳篷的門。

一個男子從中探出頭來,黑色的臉上滿是汙垢,摻雜著沙塵的灰色頭發邋裏邋遢,不管怎麽看都隻像個流浪漢。

最上無言地把“兌換券”交給他。

男子瞄了最上一眼,從懷中掏出自己的那一份“兌換券”,對照起來。

他重又鉆進帳篷,手裏拿著一個大大的信封走了出來。

最上接過來,像是一塊鐵塊,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他迅速把東西塞進包中,離開了公園。

回去的時候他決定乘坐出租車,選了一輛隨意停在路邊的車子回到了官宅。

已經跟長浜說過這個周末休息,最上不加班的話,長浜不會來上班的。安排了沖野連休,讓他暫停一下讓松倉再考慮考慮。對沖野來說,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吧。事實上,當沖野聽到的時候,很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把表面的工作暫停,最上打算在這個周末專心緻志去做背後的工作。

最上回到家中便鉆進了書房,從包裏取出信封打開,裏面是一把用緩沖氣泡墊包著的馬卡洛夫手槍。槍口上插著圓筒狀的消音器。

確認了保險裝置的上下操作,訓練自己的手感以適應實際的重量。在完成這一切之後,最上把槍放入手中的布袋,塞進了背包。

接著把藍色的塑料墊、手套、毛巾、封箱帶、LED提燈、狩獵帽、太陽鏡等上午在澀谷的雜貨店裏買來的東西一起放進了背包。

換上素色的棉質襯衣和褲子,穿上帶帽的薄夾克衫,走出書房時,碰見剛起床的奈奈子正在廚房裏把火腿和雞蛋夾到吐司裏吃著飯。

“爸爸這兩天出去和朋友一起露營。明天回來會很晚,你自己隨便弄點吃的吧。”

“真少見呢。”

奈奈子這樣嘟囔著,看著最上將飯錢擺在桌子上。

“要不我也找個地方出去玩吧。”

母親去韓國旅遊了,父親也去露營不在家,女兒也會想要出去盡情玩樂一番吧。面對依然晝夜顛倒、漫無目標地過日子的女兒,作為父親也許應該嘮叨幾句,隻不過,最上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有這個資格。

“開玩笑的啦。”奈奈子看到最上一直盯著自己看,聳了聳肩說,“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我會老老實實待在家裏的,不用擔心。”

“不,”最上松了口氣,說道,“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你不可能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如果是自己深思熟慮過的事情,爸爸不會多過問的。”

最上瞥了一眼瞠目結舌的女兒,背起背包:“不過,要注意身體哦。”說罷,便離開了家。


最上來到品川,乘坐新幹線前往小田原。

叔父清二住在小田原。嬸母早已離世,和最上年紀相仿的兒子在埼玉縣自立了門戶,所以七十七歲的叔父獨自一人生活。自己親手收拾著一小塊田地,也沒生過什麽大毛病,雖是位沉默寡言的老人,身體倒也硬朗。

再加上最上在最初上任時期曾在靜岡地檢的沼津支部工作過,對箱根附近的地形比較熟悉。這就是勸說弓岡藏到箱根去的原因了。

抵達小田原站後,最上在車站專賣食品的商業街買了些水果,叫了一輛出租車往西去了。

雜草已經長到了叔父家門口,從外面就可窺見鰥夫獨居的寂寞。不過,四五年前來參加嬸母的葬禮時,在堆放雜物的車庫裏,和農具一起擺放著的那輛廂式貨車還在。昨晚給叔父打電話時,說要和朋友一起露營,跟叔父借了車子周日再還。

去見叔父之前,最上先去了車庫,找找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工具。鋤頭倒是不錯,不過要拿過去的話,還是鐵鏟更好用吧……最上看到靠在裏面的一把鐵鏟,決定就是它了。

最上正想著回到門口,聽到從後面傳來水流聲,於是繞到車庫後面去查看,原來是叔父在沖洗下田用的筐子。

“叔叔,好久不見。”

“哦,阿毅來了……”叔父關掉水龍頭慢慢站起身來,“來得好啊。”

“不好意思啊,來得這麽唐突。”

“哪裏哪裏,沒關系的。我最近也很少開車了。不是不能開,隻是醫生說要盡量多走路。說到看醫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不過是經常去量量血壓而已。”

“嗯,您看上去很硬朗啊。”

“大部分的地方我騎個自行車都能到。你很急嗎?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好,那我就進來喝杯茶。”

進到家中,把水果供到佛龕前,最上雙手合十拜了拜。叔父在廚房泡了茶,顫巍巍地端過來。

“好,我不客氣了。”

最上在茶水放到被爐上之前就接了過來,喝了幾口。

“義一哥哥還好嗎?”

叔父問起了自己哥哥,也就是最上父親的情況。

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就搬入了劄幌的老人院,基本上都是住在劄幌市區的弟弟和弟媳來照顧老父親。最上上次看到父親還是在正月回鄉時。

“怎麽說呢,也算不上特別精神,不過倒也悠然自得。”

最上說著把裝著手槍的背包放在一旁,跟叔父親密地聊起家常,實在是別扭的光景。

“去露營時有些力氣活要幹,可以借我把鏟子嗎?”

休息了一會兒,最上向叔父借了車鑰匙,背起背包若無其事地問道。

“哦,你隨便拿。”

叔父走到外面目送最上。

“阿毅,”叔父說道,“該放開手腳的時候,不要縮手縮腳。”

“嗯?”

“不知道是不是你工作壓力大,看你表情很嚴肅。休息的時候都這副表情,快樂的事情也會逃開的。”

最上勉強笑了笑。

“好,我會玩得開心的。”

最上走到車庫前,把鐵鏟放進貨車的車廂內,啟動了引擎。

朝著叔父揮揮手,輕輕地鳴了鳴喇叭就駛離了。

油箱加滿油之後,最上從丹澤湖沿著山路開往山中湖,看著地圖漫無目的地開著車。手表顯示已經五點了,到天色全黑還有些時候。最上在山路上時不時停下來,檢查往來行人和車輛的多少,或者撥開散發著熱氣的草叢走進去查看。

這樣行駛著,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到達一片別墅區,他一隻手提著照明燈,徘徊在沒有點燈也沒有修葺痕跡的別墅前。

夜深了,最上到了禦殿場道車站,在衛生間洗了把臉,吃了一碗牛肉蓋飯又回到車子裏。

最上放倒座椅閉上眼睛。

就那樣,他在半睡半醒中等待著清晨的到來。


第二天清早,小睡後的最上來到禦殿場道車站用過早飯,又繞著山中湖周邊,和昨天傍晚一樣,開到了別墅區。鎖定了兩三棟別墅作為目標,在附近查探後,最後把車停在山谷深處建造的一棟小別墅前,在那裏等了近兩小時。

那段時間內,沒有一輛車經過,也沒有人出來遛狗。

最上選定了這棟無人的別墅,拿起背包和鐵鏟走下了貨車。

走到別墅後面,沿著一段不太陡的坡道走進一片小樹林。隨便找了一處,放下背包,戴上勞防手套,把鏟子插進了地面。

大概花了兩個小時,挖出了一個長1米,寬1米,深50厘米的深坑。挖到一半就開始汗流浹背,他用毛巾擦拭著額頭的汗水一直沒有停歇。平時很少幹體力活,等到終於挖出了滿意的坑穴時,已經累到筋疲力盡。

最上回到車裏,駛離了無人的別墅。等他回到禦殿場道車站,給手機設置了鬧鈴後,便放下了座椅。不一會兒深深的睡意來襲,比昨天夜裏睡得安穩多了。

鬧鈴響起,已是四點半。周日的下午,車站的停車場裏七成的車位都停滿了車,熱熱鬧鬧的都是出遊後要回家的遊客。

最上去了洗手間,洗了把臉,在食堂點了碗拉面利索地解決了晚飯,之後在小店裏適量地買了些瓶裝飲料和面包放到貨車的後座上,看了看手表,五點。

他在公用電話亭撥了弓岡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是弓岡嗎?”

“是。”他的回答像是早已在等候一般。

“沒什麽異常吧?”

“沒問題。隻是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溫泉。”

“我這邊也安排妥當了。我去接你,你在哪裏?”

聽到弓岡在湯本,最上便發動車子離開禦殿場道車站,飛快地奔馳在138號國道轉去1號國道的山嶺路上。終於,兩旁的山嶺變成了一派溫泉街的景色,盡頭就是箱根湯本站。

最上從背包裏拿出太陽鏡戴上,手握著方向盤。和弓岡約好這個造型就是暗號。

最上把車子開到寬敞的巴士、出租車下客的停靠點,有個蹲在步道上抽煙的男人非常顯眼,目露兇光。在這個遊玩的地方,從遠處就能一眼望到這個格格不入的人。就是搜查本部傳來的資料裏的那個男人。

最上下了車,走近他。

“你是弓岡?”

最上開口問的時候,他也站了起來:“是的。”

他穿的上衣應該就是便利店監控探頭拍到的那件黑色的夾克。個子不高,許是啤酒肚的緣故,胸部顯得幹癟癟的,配著一張廚師的苦悶面孔,散發出一股目中無人的氣勢。現在想來已經無用了,如果最上能看到這個男人坐在審訊室裏,應該會感覺到什麽的。

“好的,走吧。”

回到貨車,最上打開了後排座位的門。

弓岡被催促著,抱著自己的手提旅行袋鉆進了後排座位。

“沒勁,溫泉住了三天,沒有事幹真難受。”

最上坐到駕駛座上,發動車子後,聽見弓岡開始倒苦水。

“休息得不錯吧?”最上隨口問。

“要是住好點的旅館,估計會比較舒服,不過偏巧手頭錢不夠,隻能住個三流旅館。熱水就不提了,連飯菜都是冷的,還沒吃好就趕緊收拾桌子了,實在想起來吵一架。不過我也不能太過招搖,隻能壓住怒火忍著了。真的可以拿到臨時生活費嗎?我身上沒多少錢了。”

“我帶了錢來,不用擔心。”

“估摸著要躲多久啊?”

“要到宣判結束……你做好一年的心理準備吧。”

“一年?”弓岡面露不悅,“受不了啊。”

“想想出去會被逮捕,就能忍住了。”最上說,“過一兩個月,把你送到大阪、博多附近去。在那裏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就好,隻要不招惹警察。”

“你那邊參與行動的,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嗯,”最上搪塞道,“僅憑我一個人,是做不到這些的。”

“對哦。”弓岡附和著,撲哧一聲發出小小的笑聲,“可是松倉被抓了吧。我跟他倒也不熟,不過真是不好意思啊,這對松倉來說是禍從天降吧。他做了什麽讓警察痛恨的事情嗎?”

“松倉以前殺過人,但是沒被抓到。”

“哦……那個,莫非是報紙上報道的那個家夥?殺了女中學生,過了訴訟時效的案子?”

“是的。”

“原來如此啊。”弓岡恍然大悟,小聲嘟囔,“所以你們都是和那個案子有關的人?”

弓岡仔細琢磨了一下苦笑著繼續說道:“我不是要打聽你們的身份。今後也不會對別人說的。”

“既然殺了人,就該受到懲罰。隻是給他做個了斷。”

“原來如此。”弓岡感慨地松了口氣,“看來我因此得救,還是因為運氣太好了啊。賭馬輸的錢換來了現在的好運……呵呵呵。不過警察為了抓到目標會做出這種事情嗎?太可怕了。不過對我來說,倒是撞了大運。”

“沒有你是做不到的。”最上說。

城市在後面越來越遠了,車子再次駛進了兩旁都是深綠色樹木的山路。最上降低車速,把貨車停在了有停車位置的路邊。

“想跟你確認件事。”最上扭過頭,朝後排座位問道,“作為兇器的那把菜刀帶來了嗎?”

“哦,帶來了。”

“給我看看。”

最上說完,弓岡便從行李包中取出報紙包著的東西。

最上接過來,打開看了看報紙裏面的東西。

裏面是一把斷了刀刃的菜刀。

“好,隻要有了這個就好辦了。”

最上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他重新把刀用報紙包好,整個放進了副駕駛座上的背包裏。

“這個很難處理,正煩著呢。”弓岡說,“要是對你們有用,真是太走運了。是要放到松倉的公寓裏,然後再找到嗎?真是神來之手。”

“不用你想太多。”

聽最上這麽說,弓岡趕緊點點頭:“確實……跟我沒關系。”

“後面有面包和飲料,你吃點吧。”

“哦,謝啦。”

弓岡在袋子裏翻了翻,拿了一瓶綠茶。

“還有件事想問一下。”最上接著說,“事情的原委。為什麽會變成那樣,希望你告訴我。”

“唉,”弓岡喝了一口綠茶,無奈地說起來,“現在想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被一家賭馬公司騙了,和都築大叔沒關系,都是那個叫岡田的馬友介紹的。那個岡田說,雖然都能中獎,但是付的信息費不同,分析師也會不同。他說一定會中,我也知道這個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不過,那兒的賣點就是讓分析師們互相競爭,根據中獎率來排先後,如果是末等分析師,信息費隻要一萬日元,中獎率也是一般;如果是大神級的分析師,手裏的信息絕對不一樣,手裏會有馬主私約和騎手假賽的獨家黑幕。關鍵時刻給出的萬馬券級別的信息能價值百萬日元。就算付了信息費,憑中獎的馬票也能換三百萬日元,超劃算的買賣。

“我以前有過被詐騙公司騙過的慘痛經歷,一開始對岡田的介紹也是嗤之以鼻,不過他總說他手上有一般人絕對搞不到的獨家信息,我有些心動,後來慢慢開始買末等分析師的信息,有時中有時不中,不過營業員的態度很好,從不會強迫銷售,所以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家還算比較好的信息公司。

“就在那時候,岡田拿來了張萬馬券,是彩信發過來的,上面還有照片,應該不是騙人的。不過現在想來,岡田跟那家信息公司交情那麽深,也不知道那家夥是不是真的拿到了馬券。話說回來,我當時覺得好厲害就失去冷靜了。

“於是我就打電話給那家公司的營業員,他說一條大神的信息隻賣給五位顧客,如果賣的人太多,就會影響賠率。中獎率是95%。不能保證100%也挺討厭的,不過對於賭馬來說,95%就相當於100%了。

“對方的意思是輕易買不到,我想那就算了吧,於是掛斷了電話。誰知沒過多久,那個營業員又打電話過來,說大神的信息出來了,但是一位登記的客戶拿不出信息費哭哭啼啼隻得取消了,正好我有了購買權,問我怎麽辦。

“我立馬沖上去了,我想現在不買的話,恐怕購買權又會溜走。可是我手頭沒有一百萬日元,以前跟都築大叔借過不少,這回就又撒謊借了五十萬日元,他知道我以前被騙過,如果跟他說實話,肯定不肯借給我的。我又從黑市借了二十萬日元。手頭原本有四五十萬日元,從中拿了三十萬日元,都付給了信息公司。

“然後短信推送過來大神的信息,也挺像那麽回事,上面說一部分馬場和馬主合夥,暗地裏約好為慶祝某個黑社會老大出獄籌錢才推出了這次萬馬券。臨近比賽的時候,具體的連單數字也發過來了。120%的回報率,我買了三萬張。跟都築大叔借的錢總共有一百三十萬日元,黑市高利貸有二十萬日元,如果中獎的話這些都能還清,剩下的夠我遊戲人生,還能再和大神買下次的信息,這是我的如意算盤。

“結果真到了比賽,和大神的預測相差甚遠。當然我就打電話給營業員了,生氣地質問他怎麽回事,他說本該勝出的那匹馬身體不適,完全跑不動,其他的馬拼命配合也沒能出來想要的結果。出獄的黑社會老大心情也很差,有傳言說背後莫不是有誰在做手腳……這些話說得像模像樣,還承諾下次大神的預測信息會以VIP價格八十萬日元給我優先購買。

“我本來是氣極了,結果又信了他的話。不,就是因為氣極了,才覺得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沒有回頭路了。再去弄八十萬日元,隻能找都築大叔借了。在電話裏苦苦哀求,他問才借了五十萬日元,怎麽又來借八十萬日元,他這麽說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說話之間我說漏嘴了,說了被信息公司套牢的事情,結果他說之前借的不還就不會再借給我。

“可是,就算他這麽說,我也沒辦法回頭了啊。那個時候我已經跟高利貸借過錢,想著哪怕去搶劫也要弄到錢,所以買了刀。不過因為沒錢隻買了把兩千日元的便宜刀,後來才會哢嚓斷了。

“其實一開始我沒打算要殺大叔的啊。隻想跪地磕頭求他幫忙,如果不行,我就拿出刀來威脅他說我要剖腹,我尋思著這樣總能打動他吧。

“於是打完電話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大叔家裏。因為是不請自來,大叔不太高興,我就說把之前借的錢先還他五萬日元,以示誠意。

“然後我就跟他開口借那八十萬日元,還向他跪地磕頭,可是他完全不理睬我,還自以為是地罵我,說我吃不了賭馬這碗飯,讓我金盆洗手踏踏實實工作,把剩下的錢還給他。那個態度就像是在對人渣說話,本來我是打算假裝剖腹的,當時就怒了。我拿出刀,說你別小看我,結果大叔的態度也很強硬,說要是想殺他就試試看。他真是笨啊,居然看不出我真要殺他,我就沖過去一頓亂刺,臨死前他終於明白我是當真的了。阿嬸哇哇大叫著往外跑,我追上去又是一陣亂刺。阿嬸終於倒地了,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刀刃幾乎都斷掉了,自己半天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腦子裏一片空白,足見是有多瘋狂了。”

弓岡說到這裏,喝了一口飲料,鼻息變得粗重。

“然後呢?”最上催他繼續講下去,“拿走借條,把拖鞋扔到便利店的垃圾箱裏了吧。”

“嗯,”弓岡自嘲似的嘴角浮起笑意,再次開了口,“人已經殺了也沒辦法了,後面就隻能拼命毀滅證據了。我把自己可能碰到的地方全部擦了一遍,把自己的借條也拿走了,把保險櫃和鑰匙收進櫥櫃裏,順便還翻了翻其他抽屜,找到點現金也拿走了,約莫有五十萬日元吧,用那些錢還了高利貸。雖然最後沒買成大神的信息,但是借款全部一筆勾銷了,這比什麽都值,真是筋疲力盡了,賭馬什麽的也不在意了。

“哦對,還有拖鞋。上面沾了血跡,如果留在現場的話,我的汗液之類的可能會成為證據,於是我決定穿著拖鞋直接逃走,結果跑進院子的時候,才想起來得把自己的鞋子帶走……然後又折返,拿了鞋子從院子裏逃跑了……本想好好冷靜下來,但是實在慌張得不行。後來脫掉拖鞋換上了自己的鞋子,想著留下來總歸是個麻煩,得趕緊找個地方扔了。先去自動販賣機買了幾瓶水,跑到多摩川河堤上沒人的地方把拖鞋上的血跡沖洗幹凈,然後就丟到了路過的一家便利店的垃圾箱裏,總算松了一口氣。本想把刀也一塊兒扔了,後來覺得還是需要認真想想,於是帶回了公寓。

“不過,雖然不是計劃之中,但是處理得也算幹凈吧,我想了一晚上,好像沒留下什麽證據。後來這件事上了新聞,也有警察來問,我本就是樂觀派,覺得不會有事就大意了,哪承想自己在烤串店裏說漏了嘴。”

“兩個人的血都沾在拖鞋上了嗎?襪子和衣服上沒有嗎?”

“襪子沒沾到。我沒把他們刺得血肉橫飛的,也就沒有沾到濺出來的血。手上有,袖口也沾到了,在他家的廚房把血跡洗了洗,回到家後又徹徹底底洗幹凈了,沒關系的。”

雖然沖洗幹凈了,但魯米諾反應應該還能測得出,不過被害人的DNA就很難檢測出來了吧。

刀既已回收,那麽弓岡身邊已經沒有可以印證他罪行的物證了。

“你有寫犯罪記錄或者日記之類的嗎?”

“我可不是那種一本正經的人。”

“除了在烤串店和鄰座的男人說過,還和別的什麽人說過嗎?”

“那倒沒有。都築大叔有個叫入江圭三的朋友打過電話給我,說因為這個案子警察去過他家,而且關口君好像被警署強行帶走了,問我有沒有事,感覺正在從跟都築大叔借過錢的人當中查找線索。我開玩笑說,圭三先生不要因為借的錢不需要還了就放松了。然後他問我有沒有借過。不知道他有沒有從都築大叔那裏聽到過什麽,我一口咬定自己沒借過。他聽了似乎覺得有點奇怪,說他倒是稍微借過一點。後來我再想想,反正借條已經被拿走了,要是回答說‘雖然借過但是全部還掉了’應該更好吧。”

“那個沒關系。”最上回答道,“都築先生借出去四五萬日元是不打借條的。這個並不矛盾。”

“是嗎,那就不用擔心了。”

“你和你姐聯系過嗎?”

“嗯,說過去大阪工作,她也沒擔心。”

弓岡像是徹底放下心來,撕開點心的包裝袋把面包塞進了嘴裏。

“好了,後面就交給我吧。”

最上說著,把車子開回到車道內。


進入山中湖別墅區的時候,已經夕陽西沉,行駛在被兩邊樹木遮掩住的林蔭道上,需要打開車前燈才看得清楚。

可是,最上連小燈都沒有打開。

最後的一關,就是白天來過的別墅附近有沒有人。

僅此一點,希望得到神靈的庇佑。

現在是周日的傍晚,遊客已經回城了,況且,這個地方白天都不見人影。

肯定沒問題的。

最上謹慎地確認記憶,把方向盤轉向那條通往目標別墅的小道。

沿途出現的別墅,既沒有亮燈,門前也沒有停泊的車輛。

“一定要躲到這麽偏僻的地方嗎?”弓岡從後排座位不樂意地說,“食物就隻有現在車上這點嗎?”

“裏面有準備。”最上掩飾著自己的緊張隨口回答。

彎彎曲曲的小道盡頭,終於看到了白天踩點過的那棟別墅。

果然沒有人影。

從那棟別墅開過去,確定最裏面的那棟也沒有人之後,最上停下車。

緩慢地倒車。

“怎麽了?”

弓岡不可思議地問,最上隻是簡單地回答:“開過頭了。”

倒車回到白天踩點的那棟別墅前,駛進雜草叢生的入口,車子橫停在屋前。

“搞什麽?這地方就像鬼屋一樣。”

弓岡從車窗伸出腦袋,擡頭看著這棟別墅,皺著眉頭說。

“裏面打掃過了。”

最上說著拿了副駕座上的背包,打開了車門。

“這邊。”

“啊?”

下了車,最上招呼弓岡朝房子的後面走。原本朝著玄關走去的弓岡用訝異的目光看著最上,停住了。

“從那邊進不去,要從後門進。”

最上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知道弓岡心裏會怎麽想。隻不過最上顧不得那麽多,即使被看出不對勁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心臟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他現在要做的是原本自己的人生中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緊張也是在所難免的。

弓岡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是盯著最上。

最上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趕緊朝屋後走,引他跟到後院來。

餘暉散去,天空逐漸變得灰暗。必須在夜幕降臨之前結束這件事。

繞到屋後了。朝向露台的窗戶上掛著擋雨闆,這裏有可能露餡兒,不過沒辦法了。

快跟上來。

最上在木質露台前的階梯上等著。弓岡心懷戒備,步伐緩慢地跟著繞到屋後來。

再過來些。

最上從背後感受弓岡的移動,拾級而上,天色暗淡,腳步有些不穩。

“怎麽看都覺得是擅自借了別人空置的別墅呢。”弓岡從後面傳來吃驚的聲音,“水電都能用的吧?”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最上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不太自然地焦躁著。

不管了,最上走上露台,放下背包,蹲下打開背包口,手伸進去裝作在找鑰匙。

天色很暗,看不清背包裏面。

感覺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天色這麽暗,你還戴著墨鏡,什麽也看不見吧。”

看著最上很費勁找東西的樣子,弓岡笑著說。

最上聽到弓岡的提醒,最上才意識到墨鏡沒有摘,取下來之後視野一下明亮起來。還好,周圍雖然暗,但還看得清。

“呵呵,光顧著凹造型,看不見也沒辦法了吧。”弓岡忍不住笑著說。

最上意識到自己是多不冷靜,也被弓岡逗得放松了嘴角,苦笑著朝弓岡的方向瞄了一眼。

弓岡已經上了兩三級台階。

最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本能告訴他,就是現在!他瞬間把手槍從袋中拔出,連同身體一起朝向弓岡。

“幹嗎?”

被槍口指著的弓岡頓時僵住了身體,臉色一變。

槍口離弓岡有兩米的距離,原本足夠近了,可是一旦作為射擊目標,弓岡看上去竟那麽小。

“別做蠢事……”

受到驚嚇的弓岡發出嘶啞的聲音。

最上將手槍對準弓岡的胸口,輕輕搖搖頭。

“你既然殺了兩個人,就該接受懲罰。”

一邊說著,最上一邊往前逼近一步,踩在露台的邊緣,再往前走就是台階了。

他腦子裏閃過“射擊”的指令,放在扳機上的手指也隨之一動。

與此同時,最上腦子裏浮現出諏訪部的忠告。

保險裝置。

險些忘記了,他伸出大拇指,撥下了保險。

就在那一瞬間,弓岡跑上台階,向最上撲過來。

最上扣下扳機和弓岡被台階絆倒幾乎是同時。

清脆的槍聲在身前響起,彈夾飛彈開來,手槍的後坐力震得最上手指發麻,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道有沒有打中弓岡。

弓岡嘴裏叫囂著什麽,站起身來。

果然沒有打中。

最上將槍口朝下,再次瞄準,扣下扳機。

槍響的同時,弓岡的肩膀好像中了槍,搖晃著從台階上摔落下去。

最上沿著台階慢慢走下去。

弓岡在台階下方呻吟著。

最上站在弓岡的腳邊,瞄準他的左胸口。

沒去看他的臉。

扣下扳機,弓岡的身體扭動了一下,槍聲仿佛瞬間被樹林吸收,周邊隻一片寂靜,弓岡的身體,仿佛定格在那個瞬間。

還沒有結束。

隻是回不去了。

最上拉好保險栓把手槍放在地上,取回放在涼台上的背包,戴上手套把弓岡的屍體往樹林裏拖去。本來是打算用藍色塑料墊鋪在下面拖過去的,但是一著急,就顧不上那麽周到了。

一直拖到白天挖的那個坑旁邊,最上一邊留意周圍的動靜,一邊輕手輕腳地回到車上去。從車廂裏取出鐵鏟,又回到樹林裏。

最上打開LED照明燈,將弓岡的屍體蜷縮起來推進坑裏。本想將他的駕駛證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拿走,但是在指紋和齒形無法核查身份的情況下,隻能破壞遺體,最上不想如此,便把那些東西一起埋了起來。

隻要一段時間不被發現就好。

最好能保證一年以上。

以防微弱信號被查到,最上從弓岡的手機裏拔出SIM卡,放回弓岡的口袋裏。手提包裏面也都一一檢查過,確認沒有和蒲田案相關的物品後,最上將包也扔進了坑裏。

拿起照明燈,最上回到屋子後面把剛才放在地上的手槍收好。他去找了找彈殼,可是天已經全黑,現在很難找到,好不容易找到兩顆,還有一顆隻能放棄了。

他從車裏拿了瓶裝水,把手槍沖洗了一番,用手套將指紋拭去,把手槍和彈殼一起塞進弓岡的手提包裏。

剩下的就是埋起來。

用鐵鏟將旁邊的堆土鏟到坑裏,蓋住弓岡的屍體,也蓋住手提包,全部用土蓋住,最上心無旁騖地揮動鏟子。

還剩一點兒了。

弓岡的屍體逐漸消失在泥土下,最上一邊繼續鏟土,一邊用腳將土踩實。咯吱咯吱的聲響讓最上心裏覺得踏實,土坑越來越結實。

弓岡的屍體已經完全被掩蓋住了,但自己做過的事情並沒有隨著屍體的消失而變得模糊。扣下手槍扳機時的興奮感,還殘留在手掌之中,隻不過在刻意揮動著鐵鏟讓自己無視這種感覺而已。

這是奪走了兩個人生命的罪犯。

即便是為了懲罰松倉,也不能因此讓弓岡逃脫。

他應該受到懲罰。

最上在腦裏不斷強化這個念頭,用勁地踩實腳下的泥土。

可是……

現如今自己也是和弓岡、松倉一樣的殺人犯了。

我又會被誰懲罰呢?